这人涕泪相交,已不成人样,哪里还有先前傲慢之色,这卑躬屈膝之样,恨不能贴上袁绍裤管,就差喊爹喊爷爷了。 袁绍自然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毫无骨气之人来辱他袁家大名,一脚踹飞了他,如窦姝所料,冷冷说道:“有你这样一个孙子,爷爷我还不高兴,怕是我家列祖列宗都来找你爷爷麻烦了。” 这人听着不爽,可哪敢反抗,唯唯诺诺地应声,脑袋垂得厉害,盯着地面,心里却在想,你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夫,也敢这样对你兵爷爷我?今日运气不佳,处于下风,无法反抗,就且暂让你过过瘾头,出尽风头。待今夜一过子时,找上三四弟兄,必打得你屁滚尿流,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然而终究没了那个机会,外边一群巡防兵走过,听得屋内之声,便打头上前而来,想看个究竟,到底何人如此胆大,光天化日便动用私刑。 这脚还未跨入,一人已较他们之前进来,身着华服,气质不凡,眉宇间似自带威风,凛凛无比。这虎牢关之人皆对这从京城下来的大人心存敬意,见这等小事大人竟也亲自出马,顿时齐刷刷地跪下,恭迎道:“大人!” 不错,这全身华然之人即是一路口耳相传中,那名从京城派来虎牢关,治理这汜水一岸进出之患的,“传说中的大人”。 这大人至多不过五寸,身材矮小瘦弱,一件普通的官袍穿在身上反显得宽松过大了。 他与这支军队一样,均被这声音吸引而来,只是这门前竟聚集这么多人,他一时没了可行之路,心情差到了极点,语气也同十二月的冰柱,冷冷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群人虽不能与京城那群察言观色能力极强的人相比,但也到底不傻,见这大人前来,立刻纷纷往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了一条行路来。 “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具体情况仍不清楚。大人,要进去一探究竟吗?” 这大人紧锁了眉头,这虎牢关之人,到底乡野村夫,隔三差五便有私下打架之事传来,他不过前来三日,竟日日都有这种事发生,真是让人不省心。 初始之时,他还装着尽心尽责的好大人模样,前来调解一番,以笼络人心,不过三日,人心已定,他的本性便也渐渐显露,像这种事,基本不亲力亲为了,只是一招手,吩咐身边之人道:“绝不允许私斗之事的发生,接下去你知道怎么做。” 他当然知道怎么做,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这种事情,多半发生在意见不合的士兵之间,其结果自然以“先挑逗”为由,将反对者一并杀死。 这虎牢关日日发生打斗之事,有时一天不止一回,其根本源头,便是这位大人。虎牢关暗地里已分成了两派,另一派便是以反对这位大人为首而聚集的队伍,不过自从那为首之人被公开下令杀死之后,这反对的队伍便有如垂竹之势,内部支离破碎,已然奄奄一息,对大人来说,自然已无威胁。 大人早便预料,颇索然无味地砸了砸嘴巴,拂袖转身正欲离去,却见一人急匆匆前来,那仗势,仿佛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竟让他连眼前的大人都未放在眼里,直到反应过来了,才急忙跪下,磕头连声认错,请他饶他一命。 大人本心情不佳,确有将他处死之意,不过转念一想,若由自己亲自下令,恐怕会带来“乱杀无辜”的名头。虎牢关的士兵虽贪财易控制,可也不少那些血气方刚,威恩并重之人,他们本就看他不顺眼,却又小心行事,从不给他有处死他们的机会。若是由他们在士兵中一挑唆,恐怕□□之事便是铁板铮铮的了。 会给京城惹来什么麻烦,与他是没有关系的,不过这□□的源头毕竟是他,为了大涨士气,也许会杀他以表豪气。杀朝廷命官自然是死罪一条,接下去之事也不得而知,他们是生是死也与他无关。只是他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一步,从最底层的做起,吃尽千辛万苦,才有如今的锦衣玉食,怎甘心就这样一朝顷刻毁去? 更何况,再过几日,他便可回京城去了,在这之地捞的油水也已不少,不如再忍个几日,等他回了京城,这虎牢关的一切便都与他无关了。 他到底精明,一切都以自己利益为基础,正欲离开,身后之人起身的窸窸窣窣之声便传到了耳朵里,其后,便是一阵慌乱之声,“可是刚来的那几位?怎会打起来?” 这让大人的脚步不由停下了,心中疑问渐起,刚来的那几位?是何人?听这人的口气,似乎很是慌乱,仿佛对方是他重要之人一般。 袁绍窦姝二人,不过与他萍水相逢,怎会是重要之人。他若担心之事,是兜里那尚未捂热的钱袋。这虎牢关的音制度,面上仍维持着先前的令牌进出之制,这大人来了之后,虽说巡查一职,但听他的口气,竟是从京城来的大官,暗中拥有虎牢关的一切权力。他的钱财之制,严格来说是暗中进行之制,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制,无摆在明面上,因此这虎牢关之人实际各自暗怀鬼胎,心照不宣,只要无人发现,自己顺手捞上他一把,又有何关系? 大人对此当然心如明镜,私下知道也许并无关系,甚至还能因此成为接近朝廷命官的大契机,不过此刻情形不同,两方气氛本就僵持不下,正是水火交融之际,若是此刻,自己收这不义之财之事摆上了明面,恐怕自己便会成为这众矢之的,甚至还会被当作杀鸡儆猴的对象。以这大人的手段,完全做得出这种事,只要一想到他对他人生死之事竟看得有如草芥,钦佩之余,也不免胆颤心惊来。 这屋内之人的心性尚不清楚,若他屈打成招将他供了出来,他就一切都完了,所以此刻才会如此心急地想进去一看究竟,顺便找个机会,给里面那人传递点儿小讯息。 谁料想,就是他这副心急的模样,让大人起了好奇之心,停下的脚步再度走了起来,只是这次方向已转了个变,他不再照之前想的回房好好睡他一觉,而是转身走进了房内。 “我倒要看看,是何等人如此大胆,胆敢在我虎牢关滋闹寻事?”他冷冷一笑,大步走进房内,此举让原先已松了一口气的那人再度紧张起来,一时进退两难,不知是进是退。 大人对此视若无睹,将他的紧张却一览眼底,他的兴趣便更浓了,到底是何种之人,目的竟不在于过关,反倒在此地闹起事来,其心当真可一探究竟。 进了屋,却不如他心所想的那般,是如何激烈的打斗场面。里面三人的和睦相处,才让包括他在内的众人皆大吃一惊。 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此刻,所有人的心里,都飘这大人这样一个疑问吧。这其中个中原因,便只有当事三人知道了。 早在这几支队伍进来之前,袁绍的顺风耳便已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架着那人的脖子威胁道:“接下去,你必须配合我们行事,否则,我当场就让你断子绝孙。” 此言一出,那人便要吓得屁滚尿流了,不知这人所言真假,看他表情,却不像玩笑,慌乱之际,竟也能想到,熬过此刻就好,今晚就要他好看。如此想着,便哆哆嗦嗦点了头,任凭了这人指挥。 虽不知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有何目的,不过,门外聚集之人已越来越多,若在此刻出声求救,自己这不堪模样一定让他们嘲笑,今后哪里还有他的一席立足之地?倒不如就面前之人说的行动,各自装成没事人,也好为自己保留一分颜面,才有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因此,当这大人进门之时,所见场景,正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摔跤场面,原来,方才的打斗声便是这样传出。见他进门,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那被制服于地之人的面孔十分面生,一看便是方才那人口中所说之人。这人面孔生得不凡,但被压在地上难免狼狈,见了大人,两人冬月停下,一骨碌从翻身而起,与旁边打斗之人一同趴跪在了地上,深深低头,一副卑躬屈膝的行礼模样。୧ 倒是机灵之人。大人不动声色地想道,这地上两人已一前一后地出了声。“参加大人。”“参加大人。”相较之下,后者,也就是面生之人,一副书生打扮,倒是更为镇静。 “哦,刚才的打斗之声,是你们发出的?”大人问道。 “回大人,正是。”开口的仍是那名“书生”,“方才与这小哥,正模仿着草原上的习俗,闹着玩儿呢。” “草原上的习俗?”大人重复了一句,咀嚼道,“你从草原上而来?” “回大人,非也。”袁绍继续卑躬道,“小生遍读天下之书,因此对草原的习俗也颇有了解,此行行经此关,见天色尚晚,便想留宿一晚,与这小哥相识结缘,竟一拍即合,相谈甚欢。夜间行来无事,便邀他同行,将所了解到的一点皮毛告诉与他,两人便在这房内试了起来,一时忘了所在之地,扰了大人与其他人,真是万分抱歉。” 大人恍然大悟,随他的话头,视线不断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移,虽心有不耐,但见他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毫无破绽,原本之气便也消了下去,投去的眼神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赞许,这年轻人年纪不大,说话却头头是道,遇险更是临危不惧,瞧他的样子,也颇灵气得很,一看便是机敏聪慧之人。 如此一来,心下一动,不如就此机会,好好将他试探一番,兴许能将此人唯己所用,今后行事恐怕更为方便,再见此人生份眉宇不凡,一看便是命中显大贵之人,兴许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今后平步青云便是再好不过。 小算盘打得紧了,便愈发地心动起来,连忙上前,将他扶起,道:“过夜之事自然可行,小先生不必操心,我自会为你们安排好住宿。今日确实天色渐晚,这虎牢关又建于高山险峻之上,想必这一路你们也辛苦了,路上怕是不能饱腹,我靠就趁此机会,来我居所,我们一同好好畅饮一番,两位也可在明日有充沛精力上路。” 袁绍将头低得更深刻几分,“谢大人美意,既然如此盛情难却,我便不再推辞了。” 这虎牢关内多是些粗人,虽混得精了些,对洛阳的勾心斗角到底全然不知,这从洛阳来的大人,所住之屋,所穿之衣,所吃之物,均非普通士兵所能比及。平日见他,也只是一人独自享食,听进出送食之人谈言,这大人吃的可都是大鱼大肉,与他们的粗茶淡饭相比,不知好上了千倍百倍。他们平日吃的便是粗茶淡饭,能吃几块生肉便是满足之至,从未想到,世上还有如此美味佳肴,色香味俱全,光看便已垂涎欲滴了,更别提一饱口福了。 话说这大人也是极会享受之人,能尝到如此美味,原来竟是他亲身携带私有大厨,据说这大厨无其他要事,终日只需研究,想着做什么美味讨这位大人欢心便可。这等差事自然人人眼红,但听说前面几个大厨只因一道菜不合口味,便被斩头去了阴间,这已是换的第四个之后,便再无人垂涎这份美差。 今日这向来独享美食,从不分享给他们的大人,竟会邀这从未见过,初次相逢之人一同进食,均让众人羡慕不已,只道他是诚心请他好吃好喝一顿,并无其他想法,如此一来,便更让这些人眼红,私下叨念着这二人何德何能。 旁边先前跪着那人更是心有不甘,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就差没用眼神将他们一并戳了死。 而真正用意,恐怕只有当事三人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