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烟雨楼的生意并不好,白芍百无聊赖的站在走廊边的角落里,趴在栏杆上望着下面来来往往的客人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楼下的酒桌前竟然看见了王呈与王虎,王呈左揽一娇媚佳人,右抱一清纯娘子,好一副□□奢靡之风。王呈似是有感知般,对上了白芍哀愁的眸子,似有话语一闪而过,便转头仍轻浮调戏姑娘,与王虎嬉笑酒肉。浮生乱世,兜转之后,竟还是这烟雨楼让人心生爱怜。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只求万般红尘之中,有一小小净土能够安置自己。 “唉。” “平白无故的叹什么气?” 白芍被身后的人语声吓了一跳,转过身竟是萧衍,“萧公子何时来的这里,竟不出一声。”连忙顺了顺胸口。 萧衍向白芍所望之处望了一眼,王呈正与王虎把酒言欢呢,有几分意外,又几分了解般说道:“何必愁苦,烟雨楼这地方可不适合唉声叹气。” 白芍笑了笑,“公子今日怎会来这烟雨楼,是有相好的姑娘吗?”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白芍颇意外的说,转念一想又平静的说道:“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吧。” “嗯?”萧衍倒是没想到,淡淡的说:“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放心吧,那件事谁都不会强迫你的,你自己决定就好。” 白芍疑惑的思量,听了他的话语,既不是为了那事而来,笑容又浮现于她嘴角,开朗的说道:“本姑娘的赏银可是贵的哦,公子可带足了银两?” 萧衍摸了摸口袋,还真没带多少钱。白芍爽朗的笑着他的举动,向前走去。他也笑着摇了摇头跟了走去。 让青桃去准备了茶水,自己请他进了屋子来。 萧衍见她屋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只有简单的家居用品而已。唯一比较贵重的大概就是那梳妆台了,见萧衍有些奇怪的神情,白芍也是一脸的雾水。 “怎么了?坐吧。” 萧衍应声而坐,“没,只是奇怪,这屋子一点都不像女子所居住的屋子,更别说是青楼女子了。” 白芍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觉得挺好的呀,”她又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你看,还可以看到一棵大梧桐呢。” 萧衍向外望了一眼,似是想起些什么,只道当时自己不在意,笑了笑自己。 两人细细品茶,沉默了一会儿,萧衍开了口说道:“小番薯,是你吗?” 白芍手抖了一下,没拿稳杯子,镇定下来才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你,你认出我了吗?” 萧衍摇了摇头,“是清之和我说的,没想真的是你。” 赵清之? “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根本就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 “他说玉坠。” 白芍从脖子里解下那一块边缘已被磨的温润滑泽的青白玉坠,放置于桌上。 白芍想过各种各样相见时的场景,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平静,好像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人生一般。还是少年好,年少无知,天真也烂漫,岁月带给人的只有坚韧与顽强,还有漫无止境的追逐。 萧衍伸出手指了指她的脸,“这颗痣,我还记得。” “小番薯。是小番薯吧?”萧衍追忆着往事,想起了一些什么,对她笑道:“原来你还活着。” 他拿起桌上的玉坠,“这块玉佩丢了的时候我还哭了呢,母亲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不知何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当时的我真是自责不已。” “没想到,竟然掉在了那里。”他眉间飞舞,英俊的容颜不再深沉,眼中闪烁星光,“还被你捡到,真是造化弄人。” 白芍嗫喏着犹豫着未能问出口,那么那时候,说好第二天见,为什么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呢?她满面愁容,不似他般欣喜,见了救命恩人不是应该会感到分外的喜悦吗?这种涌上心头的脆弱感,是什么? “是呀,真是造化弄人。”白芍也有所感慨般,“练哥哥,早知你生活无忧,与我不同,今日一见,更是确信,至此,白芍便放心了。白芍此次前来齐国,也是为了能够见你一面,当面向你道一声谢。” 白芍站起身来,面向着萧衍,直直跪下。 “当日的救命之恩,白芍一直铭记在心,多年以来未曾忘却。今日能与恩公重逢,自是分外喜悦,请受白芍一拜。” 萧衍不知她性子如此认真执着,见她磕了一头仍要再磕,便急忙拉住她。低头对她笑道:“小番薯,一拜便足矣,再拜我可就受不起了。我也算是你兄长,听话。” 知他不愿再受,白芍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萧衍将玉佩交还于她的手里,盯着手中之物说道:“这块玉佩仍交还于你,既是你所捡到的,就送给你吧。” “这不是你...” “无妨。算是重逢之礼,就高高兴兴的收下吧。” 白芍握住手中的温热,至此,才对他微微一笑,说道:“谢过练哥哥。” “练哥哥...” 听到熟悉的叫喊,就算是萧衍,也内心动容,不知是何种滋味在心头。见她笑的一脸灿烂,眼眸深处似有泪光闪烁,却有一丝丝悲凉透露,总是回不去曾经。 “玄晖那小子,也经常提起你。我们那时解禁之后去找过你,只是你早已不在,玄晖还哭的像个小孩一般,哦,对,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我知道你是一只鸟,哪儿都困不住你,是终归要飞翔的,但那时候是真的想要你留下,希望你能一直与我们玩耍,现在想来也总归是小孩子的想法了。”萧衍喝了一口茶,这次,我要做一个漂亮的鸟笼,捉住你这只小鸟。这样,你就不用再飞走了。 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的话,他的声音苍凉深厚,与赵清之的温柔相比多了一丝坚定,还有野心。白芍也万般感叹的点了点头,回想着以前的时光,虽然短暂,但是是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是她那些艰辛的流浪生活里一段温暖的不可复制的时光。 “是啊,小时候总是那么单纯,我也曾想过,若是我父母还健在,不,不对,若是我的出生与你一样,都是大户人家,是不是是不是...”白芍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这样说不定就遇不见你们了,也没有街上偷包子,溪边捉鱼,林里偷李子的事情了。” 萧衍轻笑出声,“现在想来也是分外有趣,我和谢朓自小家教严格,哪儿来这么放肆的行为,要是被教书先生看见,还不得叫我父亲打断我的腿呢。” “哪里放肆了!”白芍气鼓鼓的看着他,“这可是我的求生技巧,我可都事无巨细的细心传授给你们了!” 萧衍与她都愣了一下,同时都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时候你去河边捉鱼,谢朓鱼没捉到,倒是被你戏耍了一回,湿淋淋的回了家。他可是被他母亲狠狠责骂了一顿呢。” “是吗?”白芍不好意思的笑笑,“谁叫他一脸呆子的模样,又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一般,一看他那文绉绉的样子我就来气,就想捉弄他。” 白芍恶狠狠的挥了挥拳头,想起什么似的,一脸兴奋的说:“还有还有,记得那天我们摘李子吗?我给了他一颗还没熟透的李子,把他酸的呀,哈哈哈,那表情我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呢。”白芍哈哈大笑,却突然又情绪低落了下来,“可是之后,你们就消失了,我怎么等你们都不来了。” 白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萧衍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又笑了起来,对她说:“现在,不会再走了吧。” “嗯,不走了。”非常开心。见到他。相遇。相识。离开。重逢。 “现在也不知道玄晖长成什么样了?他是叫谢朓吧,好雅气的名字,也好想见见他啊。”白芍一脸期待。 “玄晖吗?你应该见过才对,上次去王大人的府上他也在,就是我身边的那个。” “啊!”白芍突然想了起来,“原来是他啊,感觉变化很大啊,一下子没有对上人,这小子小时候长得这么瘦弱,长大还是这么弱不禁风。”也肯定还是那么胆小,白芍嘻嘻一笑。 萧衍见她无限怀念,内心却是波浪汹涌。这么凑巧,从来不去烟雨会的赵清之会邀约自己。这么凑巧,白芍出现了。而她竟然是自己童年时的玩伴,且只是这么短暂的时光。赵清之,你到底与白芍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子,最近你好像一直站在这棵树下,这棵桐树怎么了?”朗生不解的问道,他看看上面,什么都没有,桐树也长得挺好的,郁郁葱葱。他又看看公子,高深莫测,阴险狡诈,笑里藏刀,大概就是公子的表情了吧。 赵清之浅笑隐隐,那桐树上,有一红衣女子,仙带飘舞,红袖飞扬,本是最妖冶媚俗的红,在她身上显得比白色更为纯洁,她盈盈笑眼,明眸善睐,有时又皱着眉凶狠的瞪着他,举止行为一点都不像个姑娘,却叫人爱恨都无法加诸于她身上。 第一次见她是在烟雨楼的窗户上,她就那样子坐着,望着桐树出神。第二次呢,那夜自己喝完酒,心里念念不忘着她的舞蹈就鬼使神差的来到了烟雨楼,她竟也在那里,穿着红色衣裙,像是要出嫁的新娘,脸红红的,喝了酒,躺在树枝上休息。第三次?便是自家这棵桐树了,光着脚丫,银铃清脆,花香鸟语,使人心醉。她说她是个命不好的孩子,他心里多次想要出口,却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受了不少苦,却仍欢笑着面对未来,真是不错的性格。 白芍啊白芍,我是不是应该离你远一点才好呢? 赵清之摸了摸面前的桐树,若有所思。他放下了手,转身对朗生说道:“去通知王大人,就说,那事,全听大人的。” “好的。” “姐姐近来心情可是起伏很大啊,一会儿唉声叹气的,一会儿又神采飞扬的,现在这嘴角啊,都要咧到耳朵边上去了。”青桃轻轻放下一些瓜果,给白芍倒了茶。 “是吗?”白芍不好意思的笑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么高兴吗?”她似是自问自答般,又害羞的低了头。 “其实呢,我只是与小时候一起玩耍过的朋友相认了罢。” “真的只是如此?”满是疑惑的语气。 “好啦,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白芍也自己也不确定,喜欢到底是种怎么样的感觉,是喜欢吗? “都开心成那样了,还不是喜欢是什么?”青桃见她又是一脸的呆样,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姐姐可没忘了这个月的烟雨会吧。上月仍是那《白纻舞》,只不过做了开场,客人们大概是还有那么几分兴趣,这月若还是一样,我都看烦了。” 也是哦,白芍托着腮,咬着橘子,“桃子,那你说我要不也唱歌加跳舞?可是我又不争做那头牌,我是领月钱的,一月只舞那一回就足够了。” 青桃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姐姐怎的能被凤凰那丫头抢了风采去,虽不是头牌,可姐姐无论长相,身姿都远远超过那凤凰,更何况有这舞技在身。若是...”却突然停住了嘴,惊慌的捂住了嘴。 白芍淡淡扫了她一眼,“我不是百合,也不愿与人去争夺。你也该改改你这心直口快的性子了。” “是。” 见她一副懊悔不已的神情,白芍也无心责怪她,便柔声道:“去吧,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是。” 青桃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合上门。白芍内心倒是有几分忧虑,这烟雨楼的舞就算是跳坏了,台下客人也依旧会笑着捧场,大家只是来看美人,图个乐子罢了。若是要在王爷的宴会上跳坏了,那可不是笑笑就能解决的事情了。真的,要答应他们吗?白芍却突然想起了王呈那双三分忧郁七分妖媚的眼睛,他也有自己读不懂的神情,真是一个比一个复杂。算了,不去想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