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之见白芍已走,便放下心来,对堂上众人说道:“刚才那位红姬姑娘也在堂上,她既已听到,心里应该有所定夺,只要静候她的音讯便好。” 堂上四人除了赵清之与萧衍没有半分惊讶,另外两人均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呆呆的看着赵清之,那个白面小书童就是那名誉满城红姬?王融自是被赵清之将了一军,心里闷闷不乐。 说是不乐,赵清之心里却也是分外忐忑,自是希望白芍答应,却又不想她以身犯险。矛盾之极,令人从心底不快。 王呈带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次倒是轮到白芍一进去就躺在了他的床上,连鞋都没有脱。王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看她一身男装,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上方发呆。 “你知道为什么王俭要让你去献舞吗?” 白芍听了他的话才回了魂般侧头看他,“你也知道这件事吗?” 王呈点了点头,“清之前两天就猜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想到是你而已。”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那老色鬼以为全天下的帝王侯爷都和他一样,哼,他可是用这招得了不少人心呢。” “那个什么王俭的大官,不是你爹吗?”白芍见他左一个王俭,右一个色鬼的,明明是他家,家里的仆人却当他不存在一般,甚是奇怪。这话语间却是得知王呈并不知晓王融要自己去向竟陵王打听一些事情,全把错责一面推给了他父亲王俭。 “是又怎样?”王呈倒是一脸无谓的样子,眼底却又有意味深长的波涛闪烁。他剥了橘子,向白芍招招手。白芍瞪了他一眼,又不是小狗,起了床,虽有疑问,但见他并无想要谈论自己的事的样子,也便不再问什么了。 “没事,反正有我和赵呆子在呢。”白芍很认真的安慰他,把手心放在他置于桌上的手背上,她的手心温热,他的手背冰凉,见她双眼坚定的看着他,自是从娘死后再无人捂热过他那冰冷的双手,内心也不免暖意融融。笑弯了眼,把剥好的橘子整只塞进了她的嘴里。见她咋咋呼呼的直叫唤,喊打喊杀的样子,摇着头装作深沉地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回去的路上,白芍在马车中一言不发,赵清之见状也保持沉默,却是连吃晚饭时都没说一句话。朗生和青莲见状都不好说什么,默默的退了下去,留他们两人。自是生气,她也没说过任何要回烟雨楼的话语,清之心底自是还仍有几分安慰,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僵持着局面,等着她心中气愤宣泄完毕。 “我吃饱了。”白芍放下碗筷就要离开。 “我让朗生送你回去。” “谁说我要回去的?我要住在这里。”白芍盯着他,“万妈妈知道你是烟雨楼的主人对不对?” 清之放下碗筷,摇了摇头,说:“不对。”见她满脸的疑虑,“我一直都是让青莲出面处理烟雨楼的事情,所以她自然不知道。就是朗生,也并不知道。” “为什么?”白芍又疑惑不解了,突然她又摇了摇,“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你的事情了,我要回去了。” “好。”也是坦然处之,无半分异议,唤了朗生准备了马车。送她上了车,对她似是有不放心般,还是开了口。 “改日,再过来玩儿。” 白芍并未应答,点点头便放下了帘子。 青桃绕着她转了几圈实在是被她转晕了,白芍捉住了她,把她置于凳子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绕的我头都晕了。” 青桃本有些顾虑,见她并无异样,才开了口问道:“不是说晚上不回来了吗?是去找赵...王公子了吗?” 飞快转速的音,顺利滑了过去,白芍心里有丝异样,但她面上仍旧笑着说道:“本来是打算住下的,但是主人好像不欢迎我,所以我就回来了。难道你还不欢迎我吗?”白芍掩面装作欲哭的样子,见青桃一脸紧张,连忙笑了。 “怎么会呢?只是怕你被王公子欺负而已。” “王呈吗?怎么可能。别多想了,早点去休息吧。”白芍退了她出门,“好了,快去吧。” “好,那姐姐也早点休息。” 作为一颗有价值的棋子,作用可不光光是牺牲就够了,它需要被反复利用,榨干,为棋手开辟道路,排除万难,最后才能够被好好的对待,至少死的时候才会有个像样的墓碑。白芍望着弯弯月儿出神,若是生来便是被人摆布的命,也要努力拼一拼,转过来成为那个布置大局的人。作为一颗有价值的棋子,是不应该有悲伤的。 年少无挂牵,自是纵情玩乐的好时光,也不会去想那借来的时光总归是要还的。白芍推开窗户,阴暗天空雨丝淅沥不停,如诉如泣。伸手轻轻盈住落下的玉滴,任由它在手掌中停留又坠落。 那天之后,练和玄晖都经常不约而同的来到那间破庙,与小番薯一起嬉戏玩耍。小番薯没读过什么书,多的是之前收留她的那户人家的父亲依稀教过她几个字,更别说舞文弄墨了。她的快乐很简单,不要受饿,不要死掉,活下去,就好了。她经常上街去偷了馒头给他们吃,又去田里挖番薯,去果园里摘桔子。练和玄晖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孩子,从小自是受到最好的家教与礼仪,他们最开始是不愿做这些有失自己身份的事情,但是见小番薯这么得心应手,又这么乐在其中,孩子的天性便抑制不住,也手痒痒的想要试一试。 一天,小番薯三两下的爬上一颗李子树想摘一些李子解解馋,又红又紫的李子看得他们都直流口水。玄晖和练在底下帮她把风,一边着急的催着她快点,一边又说多摘一点。练也跃跃欲试,丢了玄晖一人守在下面,也爬上去帮助小番薯。小番薯摘下一个李子在身上擦了擦递给他,说:“吃吧。” 练虽有些嫌弃,但见她丝毫不介意,咬的格外香,接了过来,也吃了起来。 “小番薯。” “嗯,怎么了?练哥哥。”小番薯摘完最后一个在树枝上坐了下来。 “让我父亲收你做义女吧,或者你来我府上做我的丫鬟吧,和你在一起,每天一定很开心。”练十分认真的说,满脸的真诚。 小番薯从口中吐出果壳,却有些深沉的说:“我很喜欢你和玄晖哥哥,只是我的命不好,似乎凡是跟我有关系的人,最后都会死,我不想你们死,我还是一个人,这样也挺好的。” 几岁她也忘记了,爹娘因为突发的洪水被冲走了,去找了邻村的奶奶,因病不久也去世了。终于遇上好心人捡了她去,给她吃给她穿,待她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却不知为何遇上那般惨绝人寰的事。自此之后,她对自己失望了,不想再麻烦任何人,就这样活着就好,能活着就好。 练见她有不一般的经历,小小年纪却不愿依靠任何人,心中起了不一般的愿望,他想要他成为她能够依靠的人。既然叫了一声哥哥,自是自己的妹妹,自古都是哥哥照顾妹妹,何来妹妹照顾哥哥之事。心中做了决定,也便不再多问什么。 摘了果子,从熟练跳下。在树下望风的玄晖早就眼馋了,急忙擦了个李子咬了一口,却是把他酸的眉头紧皱,眼泪汪汪,他一脸可怜的望着他们俩,“怎的这李子看着如此之鲜艳,入口却是如此之酸涩难咽?”小番薯最烦他一副文绉绉的样子,胆子却小,特意拿了个青涩的李子给他,见他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开心的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喂!哪家的孩子!胆子那么大!” “不好,快跑!”扔掉玄晖手中咬了一半的李子,见他还傻傻的站着,连忙拉着他跑了起来,练带着果子跟着后面,虽然身后有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农夫,但心情依旧飞扬的如天边朝阳般灿烂明朗。 若那时候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了,会不会更加珍惜那些一起摘来的李子。小番薯不知道,白芍也不知道。 练满心欢喜的回了府中,想把自己心中所想的最近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给母亲听。始料未及的却是,母亲已经等在门口,一见他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还满含眼泪的让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一边质问他这几日天天逃出课堂去了哪儿,练见母亲这般难过,便一五一十的对她说了,连想要让父亲收她做义女的事情也期盼不已的向她请求道。在一旁听见的父亲气极,家法伺候,打了他好几大棍,命他再不许去见那小乞丐,也通知了玄晖的父母,自是好好管教。后来从下人处得知,那日去摘李子时,有小子路过认出练腰间玉佩自是不一般,去了萧府通知了萧顺之,赚了不少赏银。练心里又难过又自责,只想着自己这几天一定要听话顺从,才能快快解禁,才能再继续见她,找她玩儿。 一日日的等待由失落,变成失望,最后已坚信他们不会再来了,小番薯又嘲笑了自己一番,在她打算离开之际,却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她是练的母亲,她见小番薯穿着儿子的衣服,自是自家孩子对她格外上心,又见她这脸庞甚是熟悉,暗自认定没有找错人。见她要离开,没有难为她,问了她要去哪儿,她说她也不知道,给了她一些银子。对她说:“小番薯,不是我们家不能收留你,你知道大人们都有自己的难处,你能理解我们的对吗?” 小番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脸天真的问:“练哥哥还好吗?” 见她懂事乖巧,仍担心自己的孩子安危,甚是不忍心,点了点头,“不用担心,你要照顾好你自己知道吗?外面人心险恶,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好。” “乖孩子。” 小番薯别过了练的母亲,惆怅的继续着她的无处可归路。 练的母亲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不要告诉老爷我来过这儿,见过这孩子,听到没有?”得到肯定答复的她深深的望了小番薯的背影一眼,转身回了府。 白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清晰的记着那段日子,或许那时候没有萧衍,估计她也就活不了了。命是他救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怎能忘记。日日夜夜的回想,自是想忘也忘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