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熙回头看着她母亲,宁嫔看了她一眼立马别过头去,死死的咬着下唇,“母亲!”毓祐一把抓住宁嫔的手臂,他知道宁嫔不是这样狠心的人,把妹妹送出去一定是万不得已。 宁嫔把毓祐的手掰开,她不敢去看典熙,怕再看一眼都会反悔,可再转眼想一想毓祐,与其两个孩子都胆战心惊的活着,不如放手搏一把。 毓祐看着年幼的妹妹,因为喂养的不好,瘦瘦弱弱的,只及他半人高,送给司礼监的掌印做妻,以后怎么办?他还想着以后能让母亲和妹妹有个好的归宿,可如今他的前程要用妹妹的一生来做交换,他又如何自处?是放弃大好的前程?还是牺牲自己的妹妹以后慢慢的在其他方面弥补她? 典熙看着母亲和哥哥脸上复杂的神色,她也明白司礼监的掌印一定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把她作为维系两边的纽带,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她低着头看着脚上皂靴上母亲亲手绣下的睡莲,桃银色的丝线里夹杂嫩黄色的蕊,是她心仪的模样,婳宜帝姬有一双步步生莲的翘头履,她不敢效仿,只能让母亲在靴案上绣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颇有些东施效颦的意味在里头。 “帝姬尊贵,臣不过是个卑微之人,如此是万万不敢。”墨扶说道,但语气又不像拒绝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 毓祐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一无所措的典熙,抬头看向案首的人:“掌印......会对小熙好么?”他知道这样问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只需要一个答复,若是墨扶亲口答应好好照顾典熙,也许心里会有些安慰,那么自己......也会同意吧? 毓祐广袖下的双拳紧握,他来此就是立誓保护母亲与妹妹,未曾想,第一步就是要把妹妹送给一个阉人。 墨扶微眯着眼,能松口把典熙送到他榻上,这个哥哥还真是狠心,可这也是为帝王所应该有的决绝,夺嫡之路充满艰险,感情只会让人变得懦弱而可笑,帝王,最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感情。 典熙看着墨扶站起身,朝她走来,心下有些慌乱,但又不敢退步,这微弱一步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讲都是致命的,她明白母亲的心痛,也懂得哥哥的不舍,她不能退,若她退了,母亲肯定就放弃了。 墨扶看着懵懂的典熙,面前的她才到他的腰位,懵懂无知,像个礼物一样被送来送去,他朝她伸出手,面对一个阉人,他倒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意识到了母亲和哥哥的行为,可是她一点也没哭闹,什么样的处境她心里很清楚,她回头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墨扶伸出的素白的手,指甲修剪的光滑整齐,骨节分明,皮肤白薄能隐隐看见手指上的血脉,她缓缓的从斗篷下伸出手轻轻握住,有些微的汗,但至少很温暖,从手心传到心底,驱散了从外面过的寒气。 墨扶看着那双大手包裹着的小手,两相契合,有些意外她会对他毫无防备,这让他想起自己初次见她,不是在容妃的咸福宫,而是静怡轩——隆德二年。 典熙出生时下着异常大的雪,那时候的他刚刚入宫没几年,第一次被师父吩咐过去照看要生产的宁才人,这位宁才人刚刚入宫没几年就诞下皇子,只可惜是个傻子,三岁了还不会开口说话,一笑就满嘴的口水,所以宁才人的这一胎皇上极为重视。 墨扶不是简单的去照看生产之事,他是奉人之命——狸猫换太子。 若是皇子,杀之。 若是帝姬,留。 虽然多年以后他才知晓是奉何人人之命,可对于当时的他来讲,自己也不过是个难以明哲保身的棋子。 静怡轩的产房里传来第一声清脆的啼哭声时,他的心猛然一紧,伴随的是接生婆的的叫喊声,是一位帝姬。 年幼的墨扶还没有看惯宫中生死,所以对这样事他多少还有些排斥,在得知是位帝姬的时候他反而松了口气。 里面的接生婆怀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从产室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黄公公派你来?” “辛苦嬷嬷,师父让小的来接小帝姬,急着送去公主所交给乳母,宁主子早产,万岁爷那边也惦念着,小的还得去回话。” “外面这么大的雪,就你一个人能行?”接生嬷嬷疑惑的看着他。 他咧嘴灿然一笑,也许是所有人都对美的人没有抵抗,虽然怀疑,但他还是顺利的接过小帝姬,匆匆往公主所去。 外面的雪下的大,几乎有他脚踝深,抱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艰难前行,却惊奇的发现里面的婴孩不哭也不叫,他出于好奇,趁别人不注意掀开了襁褓的一角,里面皱皱巴巴的婴孩在熟睡,对这个世界浑然不知,他大着胆子用手去戳她的脸蛋,意外的竟然被这位小帝姬握住了。 时至今日,那双手的主人已经长大,十年之久,他永远也忘不掉当年的场景,纯白的世界里,有一个金碧辉煌的皇宫,是多少场大学都洗不净的污浊之地,有一个刚刚出生一无所知的婴孩,如此的纯真烂漫,不在乎出身尊贵,不顾忌礼节尊卑。 墨扶思及此看了看典熙,碰巧撞上典熙明媚的笑意,一如当初一般,不关乎尊卑与身份。 宁嫔的心里有了些许安慰,看着孩子们的笑颜大概是她最卑微的愿望了,如果毓祐争气,与墨扶强强联手,当真夺嫡之路顺遂,他日也就不怕墨扶亏待典熙了。 “臣残破之身,怕不能给帝姬带来福气,但帝姬与臣有缘,似乎冥冥之中就会在一起,如此臣定然对七皇子以诚相待,皇子莫须担心。” 宁嫔双眼含泪,“如此这般最好,小熙有生......能觅得如意郎君也是她的福气,若不然成年后也怕是远嫁塞外和亲,或随便找个藩王搪塞了,如此一来还能留在京城,我心里也好受些。” 毓祐看着妹妹的笑靥放松了些,撩开下袍跪在地上:“如此一来,掌印就是在下的师父,以后徒儿还要多烦请师父指点!” 墨扶点点头,松开典熙的手,从案上拿起一封书信,递给宁嫔,“既然达成协议,臣也送娘娘一份礼物,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还请娘娘过目。” 宁嫔半信半疑的将信封打开,信是小张德顺送来的,里面说了一些典熙和毓祐的症状和调查。 “除夕当日送到静怡轩的确实不是御菜,以皇子和帝姬的症状来看,显然是慢性的毒素,所以并非下在菜肴中,小张德顺顺藤摸瓜,找出了当时随御菜一起送去的餐筷,娘娘宫中的那双乌木筷子,想必之前被浸在川乌水中,长期使用必会毫无征兆的暴毙而亡。” 宁嫔心里听的发慌,她已经很久不参与宫中的争斗,如此置人于死地的手法当真难以猜测。“掌印查到是何人所为了么?” “除夕当日各宫门口把守严格,单独行事必然会引起别人注意,臣查看了各门卫的换防,找到了当日送菜的宦官,正是咸福宫容妃的奴才。” 毓祐深思道:“莫非......是因为上次之事,她记恨在心,想置我们于死地,为人母亲,心肠也是忒歹毒了些。” 墨扶轻轻摇摇头,“七皇子莫急,捉人拿赃,总管御药房的太监给臣查看了造册,并没有咸福宫近几个月备有川乌的记载。” “那不是容妃?此人果真心思深沉难测,让人防不胜防。”宁嫔担忧道。 “给静怡轩送御菜的小宦官其实原是钟粹宫的人。”墨扶淡淡道。 “钟粹宫?祺妃?”宁嫔有些不可置信,“我素与钟粹宫无瓜葛,祺妃怎么会盯上静怡轩?” “娘娘膝下一子一女生养成人,祺妃膝下的三皇子毓贤乃是夺嫡的主力,虽然七皇子装疯卖傻多年,但难保不会有所作为,若是真傻还好,就怕是装傻,所以斩草除根才会永绝后患。” “这么说......祺妃娘娘看出我是装疯了?”毓祐问道。 “这倒不尽然,但若真是这样,七皇子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好在钟粹宫没什么动静,想必还不知晓,七皇子现在的首要一点,就是恢复神志,虽然这样会置静怡轩于危险之地,但臣也一定会尽心保护静怡轩的人。” 毓祐拱手道:“师父在上,静怡轩定然安全,只是这恢复神智之事,还请师父指点。” “每年春祭万岁爷必然去护国寺参拜,到时候我自会想办法。” 宁嫔:“如此就劳掌印费心了。”话既然说到这儿,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就是典熙不知道是去是留。“那小熙......” “帝姬先随娘娘回去便是,他日臣自有用到帝姬的地方。”墨扶看着下首的典熙,还在回头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心里有些疑惑,典熙年龄不小,究竟知不知道这“送”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