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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熙和毓祐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小张德顺每三天就来瞧一次,墨扶却从未露过面,司礼监人每每来静怡轩,夕雾和宁嫔都如临大敌,但典熙倒是不这么认为,托着腮坐在静怡轩的门槛上,就盼望着崇敬殿的那条甬路上有一天能再次出现那浩浩荡荡的排场。    一晃到了正月初十,还没出年节,司礼监自然是忙的团团转,本以为十五之前是没得人来了,宁嫔心里松了口气,结果未曾料到司礼监的轿子初十晚上就停了在了静怡轩门口,来人是小张德顺,弓着个身子对宁嫔揖礼道:“宁主子,我家督主有请尊驾,劳您带着皇子帝姬跑一趟了。”    夕雾手里捧着茶壶:“这么晚了小帝姬怕是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儿在说,非要急吼吼的今天谈......”    夕雾话还未完,宁嫔伸手挡住:“掌印对本宫有恩,何况年节里司礼监大忙,怕是晚上才腾出时间,天刚擦黑,小熙估计还没睡熟,叫起来便是。”    小张德顺插着手,心里暗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不由得露出笑脸来:“还是宁主子懂得道理,马车就在外面,烦请您收拾好了就出来吧,白天人多眼杂,夜里行事方便些。”    深夜自然有深夜的道理,“掌印日理万机,还要为我们母子三人费心,本宫感激不尽,烦请张公公稍后,本宫这就随您前去。”    夕雾来捞人的时候,典熙还在西厢房里睡的不省人事,虽然静怡轩里烛灯有限,但迷蒙间她也感觉到了今时不同往日,院子里的人好像多了不少,虽然都静默着不出声响,但严肃而庄重,面色隐藏在高挂的琉璃灯影里,她哥哥毓祐早就穿戴整齐站在东厢房的门口,福鑫则不住的搓着手哈着气。    人人都道大燕的阉竖横行霸道,阉党治国,国不久矣,看见了都想绕着走,可不知为什么,典熙对司礼监有一种天生的好感,别人看见那绯衣宦官袍都觉得膈应,可典熙却觉得无比的亲切,冥冥之中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亲切感,注定她与司礼监割舍不开。    月朗星稀,静怡轩外的大红灯笼把平头的马车照映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车楣上一盏琉璃宫灯,伴着马儿的踢踏声,影影绰绰,缓缓前行。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驶出顺贞门,打万岁山前过往北去,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司礼监的大门口,门口“司礼监”三个大字的牌匾还是当今圣上亲笔御书,足以彰显司礼监无可比拟的荣宠无,里面守夜太监一双站门,却丝毫没有宫里守夜太监的模样,站的笔直,连个哈欠都没有,宛如暗夜里的使者。    司礼监正厅的乌头门上一块琉璃牌匾,铁画银钩端端正正的写着“内书堂”三个字,好在当今圣上没糊涂到极限,否则这乌头门上的牌匾怕就是“立乾坤”了。    斗拱下的赵直筌虽然人老但耳不聋眼不瞎,远远就看见了他们娘仨到了,典熙看着赵直筌一副待命的样子就料到墨扶一定在里面,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让御前太监把门的。    宁嫔朝赵直筌略略点了头,“赵公公,今日不用在乾清宫值夜么?”    “回宁主子,咱今儿值下夜,丑时进内城换我干儿子刘砺下值,这会儿替督主把把门,免得督主叫人没人应。”    典熙看着宁嫔和赵直筌一来一句,直到赵直筌将他们三人迎进内书堂。    大燕自建朝开始允准太监习文学字,到了墨扶这一代已经不再是所谓的“文盲太监”,文采卓然见解独到的宦官大有人在,而聪明绝顶的司礼监也因此造就了大燕史上最慵懒的皇室。    内书堂原本是太监们学习之地,后来渐渐成了掌印太监的书房,每每下值之后墨扶就在这里代皇上行批红大权,若不是乾清宫的皇权象征还在,也许指点江山的就是他了。    他原本宫外是有几处私宅的,离皇城最近的就在景山后大街上,可因孑然一人,宅子也就空着,内书堂后有小堂屋,里面床具茶寮一应俱全,有时墨扶就歇在那里。    书堂里的烛光适宜,玫瑰椅上端坐的人白璧无瑕,低垂的眼上一道浅浅的印,抬眸间勾勒出的眼尾微微上扬,勾人摄魄,光影下看上去是一双低垂凤眸,典熙站定了抬头望着,当真是最好的文渊阁待诏也难摹出的一副容貌,无论画技怎样精湛,都不及那张巧夺天工的皮囊。    “督主,宁主子带七皇子他们来了。”赵直筌换了个手捧着拂尘,上前轻声说道。    烛光里的人抬起头,典熙下意识的往宁嫔的披风躲了躲,倒不是有多怕,而是心里不禁感叹面前之人是如此的俊美,墨扶绕过松木平头案,目光好巧不巧的落在她的身上,月白色的银纹长袍用一条金色的绦子束住,垂直而下蟒纹把他的下身拉的笔直修长,典熙常听宫里人说,那都是打小奴才当的,每天睁眼就没歇乏的时候,长时间的立着,马不停蹄的使唤着,才站出来一双笔直而又肌理匀称的腿。    典熙自然是看不见长袍里面,但凭她的直觉也能想象,目光不自觉的游弋在墨扶的下半身,盯着许久,都未曾眨过眼。    墨扶虽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太监,心狠手辣出了名的无情,但冷不丁的被她一直死死的盯着看终究有些不自在,一只手虚握成拳,置于唇下轻咳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典熙往后又挪了挪,宁嫔以为她怕了,就下意识的挡着她。    墨扶拱了拱手,不卑不吭道:“请宁主子安,夜深劳烦您了。”    宁嫔自知龙潭虎穴里虎子精明,不敢以主子自称:“掌印日理万机,我甚感叨扰您会带来不便,没想到掌印先寻到我,三番两次出手相救,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报答掌印的好。”    墨扶背着手,宁嫔这话是客套他懂,但这样一直客套下去不知会到什么时候,开门见山不是他的长项,但若是隔山打牛到是无妨,心里想着转头看向一身玄衣纁裳的毓祐道:“七皇子身体可康健了?”    毓祐凝视着面前之人,思量着该以怎样的神态去回答他,继续装疯卖傻显而已经是多此一举了,来人都知道他为何而来,干脆拱手低头道:“前些日子遭奸人陷害,多亏掌印出手相助,微命才得存于世。”    听了毓祐的话,墨扶笑了,倒不是因为毓祐的坦诚,而是没想到毓祐会如此卑微急迫的想要投靠他,这一步,他果然压对了。    墨扶背过身去,重新坐在玫瑰椅里:“七皇子说哪里的话,为圣上分忧一直都是司礼监的职责,七皇子和典熙帝姬有难,臣自然是不能不管。”    虽然话是这么说着,可底下三个主子却“卑微”的站着,而他这个一手遮天的奴才,安稳的坐在上座。    “厂臣的话极是,前些日子万岁爷来静怡轩还说起厂臣,宫中事无巨细,厂臣手到擒来,万岁爷说到感伤之处还提起前掌印黄公公来,说公公当年也总为他操持,掌印确是很有黄公公的风采。”宁嫔上前一步说。    提起黄振无人不知,身为掌印的墨扶更是清楚的不能更清楚,黄振之所以稳坐司礼监头把交椅十几年,就是因为与当今大燕皇帝畸形的父子情意,宁嫔说起这件事,大概也是希望能在他和毓祐之间建立一种这样的纽带吧。    “当年在下还是秉笔太监时,常闻师父说起当今圣上潜龙时的轶事,只是......师父与咱万岁爷相差三十余岁,万岁爷有所依赖是自然,臣今年不及弱冠,到底委屈了七皇子,若真是如此,臣又置万岁爷于何地呢?”    赵直筌立在一旁,“宁主子真是爱开玩笑,我们督主年纪轻轻,哪里会有七皇子这么大的儿子呢?”    太监除非在入宫之前有家室,否则是不会有子孙后代的,所以太监之间流行一种认亲的行为寻找归属感,小太监将老太监认作干爹,一是图有个发展,二是为了有所依靠,干爹好歹算半个爹,深宫之中,也算有个家人。    “既然如此,厂臣认我为徒儿吧!”宁嫔还在思量,毓祐已经迈出了一步,大概是内心压抑了太久,急不可待的想要出人头地,他厌烦了装疯卖傻的日子,也受够别人异样的目光,如今墨扶是他唯一的一根稻草,他必须抓住。    墨扶看向他,有些意外,十三岁的少年胸怀大志是好事,只可惜有些鲁莽,不过能隐忍这么久,也勉强算得上是一块好的璞玉,待他日精心打磨,必成大器。    可他又不得不多想,捧上徒儿饿死师父,毕竟这只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没有感情维系,他怎么轻易相信毓祐以后不会反咬自己一口。    墨扶枯坐在上座,似乎还没下定决心,典熙看着上头的人如一张沉思美人图,她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宁嫔不甚好看的脸色,来了必然没有回去的道理,宁嫔知道这样的道理,可怎样才能把毓祐和墨扶牢牢的绑在一起,成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体。    堂内寂静无声,只有墨扶手里把玩星月菩提的声音,典熙看看上头如玉的人,突然感到后背有一种巨大的推力,险些把她推倒,她踉跄了几步站在宁嫔与墨扶中间,对上上头那人星星般的眸子,听见身后她母亲颤抖的声音道:“厂臣年轻有为,为大燕劳心劳力不辞辛苦,只可惜尚无家室,不知小女典熙可入得了厂臣的眼?”    墨扶倒是被宁嫔的所作所为一惊,万万想不到爱子如命的宁嫔会用典熙来交互自己儿子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