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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熙和夕雾住在西厢房里,福鑫带着毓祐住在东厢房,典熙扒着槛窗看见福鑫熄灭了静怡轩门口的红纱灯,双手拢在袖筒里,架着肩回到了房里。    她原来听夕雾姑姑说过,掌灯时分,各宫都要点上红纱灯,父皇到哪宫休息,哪宫的就先熄灭门口的红纱灯,打更的太监看见之后便传令到其他宫苑,各个宫苑的人才会卸灯休息。    皇帝留宿静怡轩的消息不胫而走,宫里的消息永远不愁买卖的市场。第二天典熙比往常起的都要早些,夕雾早早就替她穿戴好了新衣,料子是前几年徽州上贡的锦缎,月季花的暗纹绣着桔梗交错,头上乌黑的两个小丸子也扎的圆溜,领着她就去正殿了。殿里暖融融的,炭盆烧的很旺,赵直筌施排着她的父皇和娘亲用膳,毓祐还是一副呆傻的模样,一瓷勺下去什么都没盛到就往嘴边送,她娘亲说她哥哥的样子时好时坏,让她不要在外人提起,免得外人笑话。    但她自己心里多少是有点眉目,大概知道毓祐为什么会这样子,她看着毓祐口歪眼斜的样子,可是和旁的人比起来对她是数一数二的好,有了好玩的就拉着她一起玩,时常让福鑫从宫外买好玩的玩意给她,虽然不及几个公主的玩/物,但都是些宫内见不到的新奇玩意。    毓祐装的辛苦,偶尔装累了,没有人的时候,就静静的闭着眼,谁碰他也不搭理谁,上次在太液池,典媛看见毓祐痴傻就让他躺下给她当马骑,福鑫护主自是不能同意,就自个儿蹲下来给典媛当马,典媛一边骑着福鑫一边先夹马肚子一样对福鑫踢打,毓祐看不惯,扑上前抢了典媛的绣鞋转身扔进了太液池里。    “臣妾的小厨房里没什么珍馐佳肴,粗茶淡饭的,担心皇上会吃不惯。”宁嫔略有些担忧道。    “不碍的。”皇上摆摆手,“御膳房的菜肴确实有些腻味了,来你这儿换换口味也未尝不可,粗茶淡饭是好,只是毓祐和典熙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回头让墨扶送些好的食材进来。”    “谢皇上赏赐。”宁嫔掩嘴而笑。    “你也别一口一个谢赏赐、谢恩典了,朕自打进你这静怡轩开始你就在谢朕,生儿育女这般不容易,朕还没好好谢过你呢。”皇上说着,夹了一片青笋到宁嫔的碗里。    “是。”    用完早膳,皇上就要赶回乾清宫上朝,临行前和宁嫔道:“今年年宴你也来吧,往年你都是带着毓祐和典媛自己过,如今两个孩子大了,还没参加过家宴,不能总在静怡轩关起门来过日子,也该适当的见见王公大臣。”    宁嫔双手交叠,“皇上也看见了毓祐的样子,不是臣妾不让他见,只是这样的人,带出去怕丢了皇家的脸面。”    “哎!”皇上打断了宁嫔的话:“毓祐是朕的儿子,是大燕国的皇子,谁敢嘲笑他就是嘲笑朕,藐视皇权,就这么说定了,你也切勿推辞,回头让赵直筌知会司礼监一声,家宴上添人。”    “是,臣妾遵旨。”宁嫔蹲安,皇上背过手去,摸了摸毓祐的头,毓祐咧嘴一笑,好不难看,扭曲的五官几乎错位,典熙识趣也不笑话他,小手一叠放在腰的右侧:“恭送父皇。”    皇上这才开心的笑道:“下回父皇再来看你们。”    典熙点点头,目送着皇上离去,赵直筌的尖声“起轿—”,御辇摇摇晃晃的离去,消失在咸福宫的拐角。    不出巳时,司礼监就来了人,浩浩荡荡两排的内侍,为首的红木轿撵上之人半掩在狐狸毛滚边的披领下,只留出一双细长微闭的眼睛,手支在额头侧似乎在假寐,头上的乌纱中间一块水头极好的和田玉温润光洁,四人抬的轿撵都是清一色的绯色太监衣,脚步声整齐划一,来的排场丝毫不输给皇上。    典熙正在正殿里看宁嫔绣花样,刚撑好花绷,拿着绣花针一板一眼的看着宁嫔如何锁丝、纳丝,头发丝儿细的丝线在宁嫔手中就像变戏法似的变成一枝兰花。    夕雾进来:“主子,司礼监来人了。”    宁嫔略有些慌张,“毓祐呢?”她最担心的就是毓祐,司礼监的人打小进宫就会看人脸色,宫规还没记全就先学会了察言观色,一个个眼睛能把人看穿,尤其是墨扶,更是老狐狸培养出的小狐狸,一件事能看出八个花样十六种对策,她向来都是绕着司礼监的人走,如今人到宫门口了,还带着皇命,就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在东厢房里,福鑫看着呢。”    宁嫔转身对典熙道:“小熙,你乖乖呆在正殿里别出来,别人问你什么,千万别瞎说话,听到了没有?”    典熙点点头,看着娘亲和夕雾姑姑如临大敌般出了门去,站起身趴在槛窗上看,宫门外的人依然是玄色的披风,月白色的蟒袍无一不昭示着皇帝的恩宠,手上一卷明黄的圣旨不卑不吭,宁嫔朝着面前的人徐徐跪下,没有太监特有尖细的嗓音,而是如编钟般的清亮:“奉天承命,皇帝有命,宁嫔行性端淑,恪己恭俭,朕感念宁嫔为燕育有儿女一双,教导有方,今特赐金丝燕窝一盒,普洱茶膏三盒,苏绣布匹三十匹,云缎五匹,白银百两,翠佛手型玉一副,今月用度各翻一成,以示皇恩浩荡,钦此。”    “臣妾领旨。”宁嫔低垂着头,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墨扶手中的圣旨,碰触到墨扶的手指,有些微凉,宁嫔将圣旨递给夕雾,对墨扶道:“厂臣辛苦,上次咸福宫一事还未道谢,如今此等小事劳烦您跑一趟,进殿喝杯热茶在走?”    “宁嫔娘娘客气,昨日听说万岁爷歇在了贵处,今早又特意嘱咐臣来务必修整好静怡轩,让娘娘和皇子帝姬们过的舒适,可见娘娘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厂臣说哪里的话,后宫姐妹众多,皇上不过是在静怡轩歇了一宿罢。”说着宁嫔就将墨扶迎进了正殿。    “娘娘果真谦逊,以往司礼监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娘娘体谅。”墨扶对着宁嫔拱手一礼,似乎对往事丝毫不知情,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宁嫔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宁嫔淡然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墨扶迎进正屋,刚要踏进正屋,墨扶回头巡视了一下正在搬东西的太监和宫女,问道:“不知七皇子身在何处?臣怎么没看见七皇子?”    宁嫔和夕雾对视了一番,夕雾忙道:“七皇子在东厢房,小太监福鑫在跟前伺候,状态不太好,出来怕误事。”    “原来是这样。”墨扶手里的星月菩提串发出象牙碰撞般的声响,似乎在沉思些什么,慢慢的朝里屋走去。    典熙扒着窗户看见墨扶走进来慌忙坐好,隔着珠帘她只能看见墨扶一个模糊的身影,可那龙章凤姿的神采哪怕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也诠释的恰到好处。    “万岁爷有赏,那翠佛手型玉是端显太后遗物,太后生前带了好些年,受了多年的人气,养的水头足足的,又有太后神明保佑,消灾挡难。”墨扶说这话时“消灾挡难”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宁嫔通透,自然晓得他的意思,端显太后的遗物,以后若遇事方可拿出来抵挡一二,当今圣上孝顺,这就等同于一块免死金牌。    “厂臣提点的极是,上次咸福宫一事未能好好答谢厂臣,我于心里过意不去,夕雾,去把刚刚赏赐的金丝燕窝拿出来。”说着又对墨扶说道:“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希望厂臣不要介意。”    墨扶伸手拦住了夕雾:“万岁爷的赏赐是给七皇子和典熙帝姬的,皇子帝姬们年纪小,长身体,臣收下于理不合,万万不能如此,倒是上次的事提醒到我了,司礼监对静怡轩有些疏漏之处,臣已经惩治了直殿监的那帮奴才,下次若再有事,娘娘可以到北五所找臣的干儿子小张德顺,他一定会照娘娘的话吩咐的。”    宁嫔拢了拢广袖,低低的应了声:“多谢厂臣照应,厂臣日理万机,小小静怡轩怎好总去打扰厂臣。”    墨扶摆了摆手,缠绕在手上的星月菩提发出咯哒咯哒的一个一个的数弄着,典熙在内殿里努力的朝外面探着头,墨扶谈笑间似乎瞧见了珠帘后不安的身影,轻移脚步朝内殿看去,宁嫔有些慌乱,生怕典熙说错什么话,站起身顺着墨扶的目光瞧去。    珠帘微动,墨扶就那样定定的望着暖阁里,多少年以后典熙也忘不了那一眼,仿佛一眼万年,洞穿了世事的沧桑巨变,一切都在墨扶的眼里飞速的前进,宫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逃不出的眼线。    墨扶就站在珠帘外,问道:“里面的可是小帝姬?”    “正是典熙。”宁嫔答道。    墨扶抬起手,想要撩开珠帘,似乎觉得这样不妥,手停在半空中又堪堪收了回去。    “臣还有事要回禀陛下,就不在此多叨扰娘娘了,娘娘好生休息。”墨扶回身拱手道别。    夕雾上前搀扶着宁嫔,宁嫔随着墨扶的脚步送他到殿门口,目送墨扶离去,看着墨扶的轿撵消失在体和殿弯处,宁嫔微微侧过头,压低了声音,看着静怡轩里来来往往的宫人:“毓祐怎么样?”    “回主子,七皇子在偏殿呢,福鑫看着,不会出什么大碍。”    “来来往往人多眼杂,收拾收拾就叫人都回去吧。”    “是。”夕雾点点头。    宁嫔心中自有衡量,一向与世无争的静怡轩一改往日的清净,人来人往难保不会被人视为眼中钉,果不其然,廿四当天坤宁宫传来皇后娘娘的懿旨,邀宁嫔前去御花园赏梅,夕雾替宁嫔选了新制的衣裳,被宁嫔挡下了,“赏梅容易,赏人难,何必招摇过市,静怡轩里不能短了人,你留在宫里。”    “是,那主子......”    “让荆白随我去,宫里不能少了担事的人,有情况就把太后的佛手拿出来的当一阵子。”    静怡轩离御花园不算太远,没有轿撵步行两刻钟就到了,本以为后宫妃嫔又是乌压压的一帮人,没想到只有坤宁宫的人在宫后苑设了小宴,单独的会见让宁嫔略惊了一下。    皇后在御花园千秋亭设小酒宴,招呼人请宁嫔过去,见宁嫔还是一身轻简的宫装,便笑道:“妹妹一生从俭,上次听说皇上赏了不少东西,怎不叫尚服局多制几件新衣?”    “皇上前几日来静怡轩正想削减宫中开支用度,妾身在此时大肆铺张着实不好,岂不是扫了皇上的脸面。”宁嫔笑着又不疏远的答着。    未谊上前,端着青玉荔枝纹的酒匜给宁嫔添了酒,皇后哈出一口白气,双手拢在暖包里,“前日下的场初雪真真是大呀,取梅花花瓣上的微雪煮酒,梅花香气沁入美酒中,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妹妹快尝尝,也连带着暖暖身子。”    宁嫔尝了一口,笑道:“皇后娘娘好雅兴,这梅花煮酒果真香醇,就地取材,娘娘真是当家的好手。”    “上次你像皇上谏言说在筒子河里栽种荷花,采摘莲藕以供宫中用取,本宫就想着有什么适时宜的,正好前日的一场大雪,到成全了本宫。”    “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的。“宁嫔笑着顺皇后的话回答,她摸不清皇后来请她的用意,只能小心翼翼的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