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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熙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抬眼看了看案上的香柱,零星还剩一点火光残存,忽明忽灭的,恍恍惚惚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可她却觉得好像过了一个多时辰,头顶的铜洗有些微微的摇晃。    容妃终于发话了,“典媛的心爱之物被毁,若是寻常玩意还好说,可姐姐也知道,苏州的绯绫,是陛下年前赏的料子,阖宫上下就那么三四匹,珍贵的很,姐姐若是能拿的上与之相媲美的玩意,婳颐不哭闹,这事也就这么的了。小孩子嘛,喜欢新奇的玩意。”    容妃分明就是有意刁难她们娘仨,宫中上上下下,谁人不知静怡轩的日子过得拮据,宁嫔身在嫔位,虽然当今圣上体恤,让她享妃为份例,可毕竟拉扯着两个孩子,二十四衙门拜高踩低,时常克扣两位帝姬和皇子的月例,一两银子掰成八份用,过得比寻常人家还困难。    “回娘娘的话,静怡轩日子简朴,适逢年前,小的玩意都打赏下人了,娘娘也知道,年宴上的赏赐从来没给过贵嫔以下的主,静怡轩也不受待见,拿出的东西没得脏了娘娘的眼。”宁嫔顶着铜盆的上身宛如一棵劲松,一动不动。    容妃将手里的茶盏啪的一声放在桌案上,吓得典熙一个激灵,“宁嫔莫不是想抵赖不成?那么贵重的玩意你个傻儿子说扔了就扔了,宁嫔,生个傻儿子不是你的错,既然不受待见为何不躲在静怡轩里好好过你的日子!看好你的儿子,没得在别人眼前瞎溜,给人添堵。”    容妃这一声夹枪带棒的呵斥倒不是有多气那双鞋,而是嫉妒宁嫔出身卑微却还是生养了个儿子,就算是个傻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她这个没儿子的人强,他日典媛外嫁,她就当真是无依无靠了,她不像宁嫔,老了可以被儿子接过府邸奉养。    她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再怎么风光,等待她的也不过两条路,一条是太庙里的青灯古佛,另一条便是老死宫中看人脸色。    如今有多风光,明日就有多惨淡,后宫里的女人的一生都牵系着儿子,可她没有儿子,前途未知,她只能惴惴不安的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宁嫔被呵斥的一声没有,可挺直的脊梁看上去让人窝火,容妃心里拱火,“拉出去,让宁嫔和小帝姬在门外跪着,没有酉时谁也不许离开!”    一旁咸福宫的宫女福了福,容妃身边的嬷嬷在一旁提点道:“娘娘,外头下雪了,小帝姬好歹是金枝玉叶,有个闪失恐怕不好交代。”    一旁看热闹的毓祐眼睛里突然放起了光芒,在宁嫔身旁拉拉扯扯,“娘,您听见了么?外面下雪了,您带儿子出去看雪吧!”拉扯间宁嫔勉励维持住头上的铜盆,却还是有些溅了出来,落在脸上,打湿了贴花的发鬓,铜盆把头上过了气的珠花碰的歪歪扭扭,看上去好不狼狈。    容妃斜睨了眼地上的人,修长的手不自觉的贴了贴自己的发鬓,轻蔑的哼了声。    毓祐见自己母亲无动于衷,将手伸进铜盆里往外撩拨水花,溅的四处都是,嘴里高兴的喊着:“下雪喽!去看雪哟!”说着一掌掀翻了典熙头上的铜盆,“妹妹走,哥哥带你去看雪。”说罢就拉着她的手要离开。    典熙头顶的水盆应声掉落,发出刺耳的啷当声,容妃刚要站起来就被那水泼溅了一身,“七皇子休得放肆!竟然到咸福宫来撒野!”    毓祐也不顾身后容妃尖利的叫嚣,扯住典熙的袖子就要往外跑,阖宫上下却没有一个敢阻拦。    十三岁的皇子,也是牛劲儿冲天的年龄,几个胆子大的宫人上前来阻拦毓祐,却被顶出去好几米远。    咸福宫里闹的热火朝天,毓祐抬脚刚要迈出去,司礼监的人就到了门口,毓祐迎面就撞上了进殿的墨扶,墨扶险些被撞开,伸手稳住毓祐,“七皇子,切勿莽撞。”    典熙抬头看去,还是第一次看见那般俊俏的人,英挺的鼻和带有点妩媚的眉眼,像一汪深邃的池水,透露出一种跨越性别的美,常言道男人是俊,可面前这个人,当真是美的令人窒息。    那人头戴乌纱描金曲冠,玄色的披风里月牙般颜色的蟒服上绣着金蟒,婳颐帝姬用明黄缎捻金丝绣成的绣鞋宝贝的不得了,面前之人竟然绣满了整对箭袖。    墨扶略一伸手,按住了毓祐的肩膀,一发力气巨大,五指几乎扣进毓祐的肩胛骨里,登时疼的毓祐直咧嘴,也顾不上膝盖的尊严,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头一回见着这么俊美的人儿,典熙这个帝姬却比奴才还狼狈,来者衣袂携着风雪,宛如神祗,手中一串打磨溜光的星月菩提,就那么一掌下去,就制服了横冲直撞的毓祐。    毓祐龇牙咧嘴的看着面前的人,突然感觉到一种自上而下的压迫感袭来,瞧着服制是司礼监的人,一时竟忘了如何自处。    看见来人是司礼监掌印墨扶,宫里一下寂静的没有了声音,连容妃都忘了嚣张跋扈。    容妃整了整自己的衣摆,眉目微微舒展,语气平缓了下来:“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司礼监的掌印怎么到本宫的咸福宫来了?”    墨扶恭恭敬敬的揖礼,嘴角扯出明媚的笑意道:“回娘娘的话,臣听说婳颐公主的心头之物被毁,所以特命人取了内务府的苏合如意呈给殿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还望殿下切勿伤怀的好。”    他的面子谁敢不给,更何况那翘头履虽然好看,但终究也只是个玩/物,这苏合如意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珍宝。    容妃好看的眉眼带笑,完全没了刚才跋扈的模样,娇声道:“掌印真是客气,这么大点的小事还劳您亲自来一趟,小孩子间的打闹而已,本宫也不会放在心上。”    墨扶环顾四周,对容妃的话颇有些怀疑,丹凤的眼睛低垂,心中有了自己的考量,却依然不动声色,“娘娘最是识大体之人,只是臣还是多叨扰一句,这后宫的正主毕竟还在,坤宁宫里的那位虽然不过问六宫的锁事,但到底还是咱万岁爷的皇后,容妃娘娘可切勿逾越了过去。”    容妃一听他这话登时哑口无言,今日之事若是穿到皇后耳朵里去,怕是要说她恃宠而骄不知好歹了,面前的掌印虽然年轻,但向来拿捏人是一把好手,三言两语说到你的痛楚,看似轻描淡写,但又能让人惦记好几天。    容妃讪讪道:“掌印提醒的是,本宫也不过是给宁嫔提个醒罢。”说着甩甩手帕,颇有些惊慌的模样,对着宁嫔道:“姐姐怎么还跪在这里?妹妹刚刚不过是玩笑话,姐姐切勿放在心上。”    宁嫔缓缓起身,低垂着眼,也不计较的淡淡道:“妹妹大度容人,是万不会和皇子们一般见识。”    容妃噎了一下又不好当着墨扶的面发作,只好硬着头皮道:“姐姐抚养两个孩子日夜操劳,这咸福宫也没什么事了,快快带着毓祐回去吧。”    宁嫔福了福,连忙扯着典熙和她哥离去,墨扶自打进来连膝盖都没曲一下,斜睨着她们三人佝偻的身影,微微侧了身子让路。    最后落在典熙眼里的是一双素净的手,背在玄色的披风后面,不停的摸索着手里那串星月菩提。    宁嫔一手扯着毓祐一手抓着她,匆匆回到了静怡轩,静怡轩处在偏远的皇城西角,是个每到发月俸若是不提醒二十四衙门都会被忘记的地方,如今寒风尚浅,她小手被冻的冰凉,宁嫔一身破旧的宫袄一角早就冻的邦硬,现在连领子都冻成冰块,擦着脸颊磨的的人生疼。    静怡轩作为建福宫的寝宫与后花园相连,原本是丽妃的住所,隆德十年,丽妃涉嫌杀害太子毓仁而畏罪自戕,虽然当年证据统统指向丽妃,可丽妃死后还是有人说丽妃是含冤而死,从那以后建福宫每每便要闹上个神鬼怪的,为安丽妃魂灵,二皇子毓宁从行宫接回宫中,虽然建福宫消停了,可却依然是个不详之地,连带着住在这里的人也不详,若没有特殊的事,奴才也不会往这儿跑。    阖宫上下没有主子,典熙娘仨倒也图个安静,日子拮据一点不要紧,宫里的纷争很少闹到静怡轩来了,在泱泱大燕的后宫之中,落得了一片净土。关起门来的静怡轩两耳不闻窗外事,宁嫔轻轻用挫伤药擦拭着典熙手上的擦伤,毓祐刚刚没轻没重,一不小心弄伤了典熙的手背,小孩的皮肉嫩的很,经不起一点磕碰,稍稍碰一下,就会红一片。    “还疼么?”宁嫔将挫伤药放在一旁,轻轻用手指将药膏抹平,轻轻的吹拂。    典熙摇摇头。    毓祐立在一旁,言行丝毫没有了莽撞的模样:“典媛欺人太甚,身为皇女,却一点没有贤媛淑德的典范,事情要是捅到父皇那里去,容妃娘娘教女无方,是要罚奉的!”    “敏祐!”宁嫔厉喝一声,快步从榻上站起来:“娘亲告诉你多少遍了?!隔墙有耳,让你这样的话少说。”    毓祐心里委屈的很,撩开曳撒跪在宁嫔面前:“娘,今日典媛和容妃气压您头上,明儿就能欺负典熙,容妃没有儿子,儿子若是能顶天立地,哪里有容妃作威作福?!”    宁嫔眉峰深皱,语气压的极低:“傻孩子,你以为建功立业那么简单么?毓宁、毓贤哪个好对付?你忘了你的太子哥哥了?”    “娘,二皇兄毓宁早年生养在行宫,因丽妃的原因才回宫,可丽妃究竟怎么死的有心人自己心里知道,民心向背,自然不会期待二皇兄登基;三皇兄毓贤急功近利,容易急躁,太傅说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所以三皇兄也不是太子的第一人选。”毓祐说着又膝行了几步:“娘,不说为儿臣着想,您也要为典熙着想,如今我们娘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若是能等到儿臣开衙建府是福气,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娘,您忍心么?”    宁嫔双手叠放在膝上:“你以为娘亲不想么?五王夺嫡,哪个是吃素的,你娘亲生养你们很容易么?不放低姿态,就是靶子。”    “娘亲说的极是,但是母亲,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十三岁已是懂事的年纪,对于建功立业毓祐心里也早就有了渴望。    “你是说......”    毓祐目光深沉,低声道:“东厂厂公——墨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