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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德十二年初冬,天气还未正式转冷,但门帘子下钻进来的冷风冻的人脚趾头尖都没了知觉,典熙随母亲宁嫔跪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面前玫瑰椅里的容妃端着茶盏在细细的品,仿若底下没人的模样,微微翘起的小指头上带着鎏金镂空的护甲,从不沾阳春水的十指作养的跟白玉似的,涂着丹蔻色的指甲美艳异常,看的典熙浑身发抖。    她母亲从来都不涂指甲,十个手指甲修剪的齐齐整整,跟葱白似的。    可她现在实在没那个闲心思琢磨容妃娘娘的指头,如今她头上还有个铜盆的累赘,顶在头顶上,里面装满了水,她一个十岁的娃娃顶起来难免有些吃力。    宫里只有奴才才会受顶盆的惩罚,奴才们通常顶的都是火盆,那冬日里烧的滚烫的铜盆顶在脑瓜顶,别说头发了,连掌心都要烫层皮下来,不过容妃娘娘发话说:“宁嫔好歹伺候过皇上,又为皇上生儿育女,劳苦功高,只是教子无方,着实该罚,但不能和奴才们一个等,不顶火盆,顶铜盆。”    典熙重新正了正脑袋顶上的妃洗盆,里面有半盆的水摇摇晃晃,在一个穴位上顶时间长有点针锥的痛感,身旁的母亲却纹丝不动,照理来说,母亲为父皇生儿育女,劳苦功高,应当是享一辈子荣华富贵的人,可惜她母亲福薄,生下来的七皇子毓祐是个傻子,整天痴痴傻傻,别的皇子十三岁的时候骑射功夫都打好了底子,每日勤勉,到太学里跟太傅学士们开始上课了,偏生她哥哥整日里和身边的小太监福鑫捉鱼斗蟋蟀,没个正形!    今儿倒霉,她那哥子惹毛了婳颐帝姬,这位皇姐心眼小,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她哥哥虽然疯傻,但从来不是个乱惹事的人,只可惜这回失手,将婳颐心爱的翘头履扔进了如意湖,那是今年苏州新进献的绯绫,着上好的绣娘在上面用明黄缎捻金丝和云线绣了两只翩跹的蝴蝶,又将五彩线捻成股,在鞋底纳成一朵朵莲花,婳颐帝姬穿上它走在薄雪地里,地面上就印出了一朵朵莲花,意为“步步生莲”。    婳颐很珍惜这双翘头履,轻易不拿出来穿,只有夜宴或者什么重大场合才会穿着。    如今那双翘头履虽然被打捞上来了,可到底过了湖水,颜色上差了那么一层,金丝里夹带了水草,抽了丝线,有些毁了早先的模样。    婳颐帝姬的心爱之物受损,急得大哭,一状告到她母妃容妃那里,这才有了宁嫔顶盆的景象。    典熙受罚纯属连坐,谁让她哥子铜盆顶不好,摇摇晃晃,害她受牵连。    如今头上有重压,膝盖上是有冷又酸,把住铜盆的胳膊不断发抖,也不知道还能再坚持多久。    这后宫的女人进了宫就一辈子围着养心殿里的那位转悠,每天挖空心思的讨好龙椅上的那位,就差没把心掏出来捧到人家跟前去,拜高踩低是常有的事,逮住一件差错事也是恨不得往死里整治你。    如今傻呵呵的七皇子就在跟前看着他母亲和妹妹受罚,咧着嘴笑眯眯的卖呆,好像瞧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容妃朝那头瞧了一眼,心里也忍不住可惜,白瞎了这么个齐全的皇子,竟然是个傻子,否则收养在膝下不是更好?    毓祐叼着大拇指嗤嗤的笑着,看着面前两个人,哈喇子流湿前胸一大片,翠绿色的襟领染成了深绿色,容妃嫌弃撇过头去,不在看他。    毓祐的小跟班福鑫腿脚利索,容妃的姑子嬷嬷前脚上静怡轩来扭人,他后脚就从集福门溜了出去。太监总会有太监的门道,隆德十二年,皇帝懒政,司礼监风头正盛,力压内阁首辅,备受燕帝信任,皇帝年事已高,有些地方总有力不从心,“批红”大权最终全权的落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墨扶手里的手里。    宦官专政,五王夺嫡,正是当下的隆德十二年月。    司礼监在皇城北面,绕过万岁山骑马还要东行一刻钟,初冬的天气低沉,眼看要迎来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骏马上的人月白色蟒袍略沾惹些风尘,墨扶下了马径直走入司礼监大门,一旁的小太监被人押解着不住的哀嚎:“督主、督主,小的静怡轩福鑫,是七皇子身边的奴才,今儿容妃娘娘扭了我家主子去咸福宫,督主您救救我家主子吧!”    墨扶眼皮子都没动窝,径直走进了司礼监,一旁的赵直筌连忙迎了上去,弯腰打哈道:“督主一路辛苦,小的泡了热乎的姜茶给督主,敢问东厂那头可是有结果了?”    墨扶将身上玄色的披风扯下来,扔给赵直筌,“东厂番子这些年也是作恶多端,那群人寻求庇护,巴不得入我司礼监门下,咱家顺水推舟罢了。”    赵直筌嘿嘿的笑着,“督主说的是,这东厂若是收下了,督主可就是东厂厂公兼掌御用干事司礼监太监。这大燕建都四百多年以来,那可是独一份的荣耀啊!”赵直筌说着迎墨扶进来屋内,跪下给墨扶轻轻敲锤着腿,墨扶坐在玫瑰椅里,手里一捧汝窑卵白瓷茶盏冒着热气,在他长长的羽捷上形成晶莹剔透的雾珠。    面前之人年岁不大,过年也就是弱冠的样子,年前老督主黄振卷了一身的金银富贵告老还乡,黄振是只老狐狸,当今皇帝年岁大了,挺不了几年了,若是自己先去倒是一切好说,若是自己命长,当今大燕无太子,无论谁继位司礼监都没有好果子吃,干脆告老还乡,也算保得一条命在,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司礼监群龙无首的日子站出来了一个墨扶,人人都道墨扶傻,如今的司礼监就是一只待宰的替罪羊,他日江山易主,论起整治来司礼监首当其冲,头把交椅上的太监就是第一个开刀的对象。    可人们又焉知小狐狸会没有小狐狸的打算。    司礼监和内阁分庭抗礼有段时间了,黄振一撒手几乎没人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好在墨扶及时避免司礼监权利被瓜分,趁着年节前坐上了掌印之位,重新做大。    “督主!督主,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主子是为了救小的才得罪了婳颐帝姬!”外面的福鑫鬼哭狼嚎传进屋里,墨扶皱了皱英挺的眉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那人怎么回事?”    “这小子来了有一阵了,求督主去解救他主子,就是那傻不愣登的七皇子,说是七皇子弄坏了婳颐公主的心爱之物,宁嫔带着小公主正在咸福宫里受罚呢。”    “小公主?”墨扶顿了一下:“可是典熙帝姬?”    “回督主的话,正是典熙帝姬。”    墨扶面色如常,复又端起茶盏,“后宫之事向来由皇后娘娘掌管,更何况宁嫔是有皇子帝姬的人,容妃不敢往死里整治。”那双手洁白无暇,和乳白瓷衬起来毫不逊色,若是不知道身份的人,还以为这双手的主人是什么王孙贵胄。    “嗳,督主说的有理,小的这就把那人轰出去!”赵直筌得了令,弓着腰就出去了。    门口的福鑫滚了一身的泥,看见门里有人出来了,忙不迭的磕头,“公公、公公,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容妃娘娘心狠,连小帝姬都抓走了!”    赵直筌抖了抖被他扑腾上来的零星泥点,没了刚才狗腿子的作态,腰杆挺的笔直,声音也硬气了不少:“督主说了,容妃娘娘不敢往死里整治宁嫔,顶多受点苦罢,你安生回去,等你主子回去就行了。”    福鑫挣脱了门口两人的押解,上前抱住赵直筌的大腿,“赵公公、赵公公,我求求您,小的知道您心性好,有恩必报,我家就主子是天下顶好的主子,从来不为难下人,现在这样的好主子不多了,做奴才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让主子吃一点苦头。”    赵直筌一脚踹过去,“嘿,你小子,说你奴性你还真是条忠心耿耿的狗,容妃和宁嫔,你自己也不掂量掂量两头的分量,要我看呐,你活该一辈子待在静怡轩。”    “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打发走?”听见外面两人一直在拉拉扯扯,墨扶走了出来,看见一身狼狈的福鑫,“叫什么名字?”    福鑫额头咣咣的凿在地上,没一会儿就磕出了个红印子来,“回督主的话,小的福鑫。”    “哎呦喂,你小子爹妈够贪的了,一个金不够来仨。”    “回赵公公,小的家里不是贪财,爹娘找人算过,小的命里缺金,这才取名福鑫。”    墨扶整了整袖子,“倒是个忠心的奴才。”    “回督主,小的十岁净茬进宫,宁嫔娘娘是小的见过的最好的主子,内务府总是克扣我们静怡轩份例,娘娘从来都不苦了我们做奴才的,今儿就算磕死在门前,小的也要把督主带过去。”    赵直筌拿拂尘指着他,“得,你还赖上这儿了,你可别死在司礼监门前,晦气!”    “罢了。”墨扶淡淡道,“左了要回宫复命,从集福门走,路过咸福宫瞧一眼罢。”    福鑫感激涕零,抹了一把脸就随着墨扶的马进宫,初冬的零星小雪飘起来,让人有些瞧不清季节,墨扶打马绕过万岁山,山上枯黄一片,落雪既化,墨扶身上玄色披风迎风而展,如乌鸦般颜色,向来只有死亡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