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过了三伏,酷暑却并没有消退的意思,像到了时日的人留恋阳世不肯死去。太阳依旧是那样热情,毫不吝啬地抛洒着金光,钢筋混凝土构筑的楼房、马路将阳光的温度成倍成倍地放大,汽车、空调也在不遗余力地制造着温暖,光着脚踏在地上,可以听见“嘶嘶”的声响,像烧红的炭头浸在水里,又像是路边摊上烤猪蹄的声音。街道两旁的花草树木早已向太阳神屈服,一个个低头不语,失去往日的神采,自卑得像落榜的学子……这哪里是什么城市,俨然一个大火炉,灼得人感觉自己会像冰淇淋一样融化,几百万年前的猿人决不会想到自己的后代竟练就了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的本领。 学安和父亲躲在车站大楼的阴影里不敢出来,像夜行动物那样怕光。“江城大学?爸,也许我们学校也有接待处。”学安碰了一下还在喘气的父亲,指着前方挂有“江城大学热烈欢迎新同学”条幅的遮阳棚说。张父表示赞同:“虽然不是什么好学校,这点待遇应该有的,你那学校叫什么名字来着,江城职业理工技术学院?”学安听着别扭,回味了半天,终于发现问题的所在,一字一句地纠正道:“是江城理工职业技术学院。”张父眼睛上翻,思考不出来,思维向别处寻找出路,灵机一动,兴奋地说:“你们那学校简介上不是有电话吗,打过去问一下。”学安埋头找到号码,由父亲出面,和自己“婆家”的人联系。“喂,是江城理工那个什么学院吗……哦,对对对,江城理工技术学院,我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新生接待处啊?什么?就在车站外面,我怎么没看到啊——”张父的话还没说完,感觉身后有人拍自己的肩膀,他回过头来,见一位穿着淡蓝色囚服的黄发青年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那囚犯懒洋洋地问:“来报到的吧?”张父吃惊地吞了下口水,心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外面的世界已经危险到这种地步,越狱的犯罪份子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行凶,壮着胆子喝道:“你谁呀?”学安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前与罪犯友好交流:“你好,我是来报到的新生,我们学校的接待处在哪里?”张父斜眼看见囚服上写着学校的名字,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接待人员,同时不免担心:这是什么学校,学生都打扮得和罪犯似的。没想到“罪犯”还挺热情,招呼说:“叔叔,你们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一会,等车满了就去学校。”张父并不为刚才的无礼感到歉疚,但想到如果和“亲家”的人闹翻,受苦的是自己的儿子,便指使脸部肌肉做出微笑的表情。 转过弯,来到站前广场。接待处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条幅被风卷成麻花,只露出一前一后几个字,连起来恰好是“江城欢迎你”,倒也文理通顺。“请大家跟我走,我们现在坐车去学校。”黄发学长吆喝一声,一群来报到的学生、家长闻声而动。几辆白色大巴趾高气扬地停在广场前端,来人一阵欢呼。学安心想终于苦尽甘来,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休息,正准备上车,领路的黄发学长对着一辆正在发动的破旧汽车大喊:“等一下,等一下!”那车好不容易快要发动起来,听到这喊声,像是受了惊吓,彻底熄火。司机大骂该死,不知是骂这学生还是骂这汽车。 大家见车上没有了座位,都不愿意上车,问为什么有那么多空车不坐,偏要坐这辆,黄发学长解释说那些是江城大学的校车。车上的人开始不耐烦,三言两语地发泄胸中怒气:“有车就上呗,挑什么挑!” “都快闷得断气了,中暑了你们谁负责?”“上不上啊?不上我们走吧。”大家一听说要走,慌不择车,纷纷踊跃往上挤。学安见车上的人快要溢出来,本想等下一班,但想到下一班车到来之前,自己也许早成了太阳神的祭品,挤上车没准还有条活路,便将手提箱放在胸前,当做古时打仗用的盾牌,奋力前冲。那带路的学长使命感极强,在车门外助学安一臂之力,车内一片“哎呦”之声,“哎呦”几次过后,学安已成功打入车内,车子也恰逢其时地发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