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学生像是牛，家是牛圈，学校是草地，可惜学校里没有青草，全是枯草。每当学生嚼得腻味了，家长和老师就会说：好好学习，大学里全是青草。学安吃了十几年枯草，迫切想尝尝青草的味道，他已经被圈养得太久，太渴望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哪怕是毒气。　　高三的暑假是如此漫长，长到让人产生想上学的冲动。说来奇怪，中国人讲究中庸之道，却往往走向两个相反的极端。高考之前，学安每天对着满桌书卷，忙得像是国家总理，而现在却像是进入老人院，无所事事起来。虽然有了大把的时间，他却不知道怎么挥霍，就像一只从笼子里被放出来的鸟，没有了飞行的方向，才明白原来最可悲的不是渴望自由的人，而是获得了自由却怀念牢笼的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他唯一的娱乐活动便是看电视。电视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让人通过一个小小的方盒，能看尽人世间的离合悲欢。恰值偶像剧泛滥，学安的情感无处寄托，全奉献给了电视里的女主角，只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仿佛经历了几次生离死别的爱情。　　好在涓涓细流也有枯竭的时候，暑假这个该死的家伙终于也快走到生命的尽头。这阵子来家里闲聊的左邻右舍像是为学安开追悼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学安啊，前两年你还是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一眨眼都已经上大学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学安很想解释自己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穿开裆裤了，并且自己是去上学，不是就义，眼泪就不必了，旅费多多益善。　　开学在即，金榜题名的学子家里热闹非凡，纷纷请客，一是庆祝，二是壮行。学安自觉分数不够请客的份，发议论说：“爱面子是中国人思想里的毒瘤，不管做什么事都铺张浪费，打肿脸充胖子。”又灵机一动，说：“为什么要充胖子呢？因为胖子的面子大。”结果父亲也为他充了一回胖子，他没有大义灭亲的勇气，只好委屈自己批判的嘴巴，闭口不言。　　自从收到录取通知书，学安便像一个订了亲的待嫁姑娘，安心等待着被迎娶进门。这两天，学安突然对自己的“婆家”产生了好奇，好在现在科技发达、通讯方便，不必等到揭了盖头才能看到丈夫的真容。前段时间郁闷，还没有仔细看过学校寄过来的快递，这时候他倒有了重新研究的雅兴。　　除了录取通知书，袋子里还有一些介绍国家相关政策和学校光辉历史的宣传册。“咦，怎么有一张银行卡？”——学安听见妹妹学雅的尖叫，放下手中的资料——“哥，不会是学校给你的奖学金吧？”“怎么可能，你太天真了！”学安虽然只比妹妹大两岁，语气却像是大人在说孩子，也许在比自己年轻的人面前，每个人都有深沉的天赋。他嘴上说妹妹天真，心里却很希望她说的是事实。“‘请将学费汇入此卡，密码888888’，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是奖学金，来要钱的。”张父在一旁发表意见：“我看这卡不大安全，钱还是揣在口袋里好。”学安在心里批评父亲思想落后。“还有一张电话卡呢——”学雅像一个考古学家，源源不断地发掘宝贝——“此卡存有话费五十元，请在本月启用，过期无效。”“我看这事不太靠谱，最好还是别用。”张父最近在看电视剧《神探狄仁杰》，学会用怀疑的眼光看世界。　　时间的双脚像是涂上了润滑油，眨眼的功夫，已经遛到了九月上旬，全国各地的百万新生都在积极筹备着入学事宜。学安的车票已托城里的姨妈买定，虽然江城并不远，但他执意要坐火车，一是因为火车票便宜，二是在当下的中国，不坐火车似乎算不得出远门，况且电影里少有发生在汽车上的浪漫邂逅。学安已过了十八岁，他坚信自己一个人可以完成求学大业，但他的豪情壮志却被父母无情地抹杀。张父年轻的时候曾在外闯荡过，深知世事凶险，学安笑父亲多虑，现在是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坏人，就算有，自己也不怕，因为还有警察叔叔。双方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学雅问哥哥怎么能带走那么多行李时，才难倒了学安。　　背上肩包跨出家门的那一刻，学安脑海里浮现出两千年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场景，荆轲让世间多少简简单单的离别显得微不足道。张母不知道易水送别的典故，只知道儿子要远离家门，自顾自在一旁伤感。都说游子的路有多远，慈母的泪就有多长，学安的路并不远，所以母亲的泪也不长，只是象征性地流几滴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