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章:高山流水(1 / 1)如夫人首页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般窗前月,纔有梅花便不同。〞  新竹县宝山乡比起闵崇文的原出生地北平要来的温暖,就连刚入了幸月不久,在城隍庙外头摆摊养家煳口的人民们,只穿了棉製的大袄裤子,便挽起两袖,下半身繫紧了一条棉麻溷织的绂,顶着数九寒天的凛冽北风,在扯开嗓子吆喝。    跟在北平的人民浑身上下要穿得厚实,双掌拢着一个铜製的小手炉景况有着天壤之别。    端的上是四季如春。  即使在冷,也从未见此地飘过鹅毛大雪。  倒是一阵阵的冷风吹不停,出门需防风倒灌进衣领,若是着了伤寒,那可就得不偿失。  人民依着这一方的水土而生,自然是有应付的对策。    辗转在不同乡村当了城隍一职的闵崇文,体察过许多的文化景物,深知人会依着所处的地方,发展一套适合自己的生活模式,将根牢牢地扎下,让子子孙孙在这块土地上安居乐业,开枝散叶。    所以在他辖下的城市,不管环境在怎麽恶劣,人民始终都是积极向上,认份工作,生活照着自然的供给,过上有钱有粮的小康日子。    就是因着他治理颇有绩效,连续三年的考核都评为头等。  新竹城隍庙便派了那时担任首席文判官的俞笙暖,前来瞭解一下状况,并询问他要继续担任宝山乡城隍(位阶在往上抬一个档次),或者要迁往别的乡镇练练手。    等回了新竹城隍庙,将闵崇文的答复报上,新竹三城隍就可以将陈条写到大城隍案桌,在由新竹大城隍重腾为一道摺子朝上递。  待玉帝的旨意下来,便可决定他的去留。    俞笙暖风尘僕僕地自新竹赶到宝山,准备在讨到他的答复后,便要立刻打道回府。    无奈他在跟闵崇文碰头时,两个人閒聊了几句,自己不晓得为什麽,莫名其妙得了他的眼缘,被找了许多的藉口留下,皆被他寻各种理由婉拒。    奈何闵崇文是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性子。  他见招拆招驳了俞笙暖千奇百怪的说词,执意要他留下在宝山以洽公的名义,住个一两天,才肯放他回新竹城隍庙复命。    俞笙暖想着城隍庙内仍有堆积如山的卷宗,尚未有个初步的审阅,不免心急火燎的一在婉拒闵崇文的邀约,“三城隍爷,现在下官有要事在身,不方便久留,待哪日出公差有经过宝山,再来上门叨扰如何?”    俞笙暖消极的推托,听在闵崇文的耳裡,颇有随口敷衍的意思,立马挑动了他敏感的神经,直接收起了刚刚的和颜悦色,对他不客气地说:“难得碰上一位合本座眼缘的神差,本想留下来款待个几日,却一直拿公务繁忙来搪塞……”是人都有火,更甭论保有做人时一定性子的他们,饶是在好脾气,一连被拒绝了十几次,亦是会不高兴,讲话的语调不禁沉了几个音阶。    俞笙暖见他将话说得重了,自是不好在明火执仗地与他作对。  “下官毕竟是领了三太尊的命令,来这边出公差,在询问您的意见后,得要回到庙裡将您的决定告知三太尊,让三太尊好有个腹案,不会等到临了事情一堆,却把您的决定抛诸脑后,随便地写了张陈条奉与大太尊,教大太尊没看仔细,弄拧了您原本的意思,却照自个儿的理解,胡乱腾了道摺奏朝上层层报去,反倒不佳……”他只得含煳其辞地半推半就:“能不能留在宝山作客,得要得到三太尊允许。毕竟新竹城隍庙公务繁多,下官承蒙三位太尊的提拔,忝居首席之位,却无法替三位太尊分忧解劳,实乃下官之错。”    闵崇文瞧着俞笙暖牵三绊四地讲了一车的话,无非是要他放他回城隍庙办公;要不,即是他得以宝山城隍的身份出面和新竹三城隍说一声,教他能安心地待在宝山城隍庙作客,等回了新竹城隍庙,才不会被三位城隍或两位阴阳司主按严苛的阴律究责。    闵崇文读懂俞笙暖话裡的弦外之音,便也从善如流,“你既有此烦恼,就与本座挑明了讲,本座又不是不近情理之人,由本座出面跟三太尊说一声,把你留下来住几天,还是办得到。”他笑意盈盈地道:“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在今天吧。”    俞笙暖其实是借了新竹三城隍的名号,希望闽崇文能知难而退,赶紧把答案告诉他,放他回去。    但瞧着闵崇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俞笙暖顿感头大,隐隐约约觉得,他会是个不见黄河心不死的难缠角色。    可怜的新竹三城隍,跟他是有的磨了。    俞笙暖知道闵崇文正在兴头上,不好在泼他冷水,惹他不快。  他默默地皱起如叠翠山峰秀丽的双眉,朝坐在主位的闵崇文抱拳作揖,有气无力地答道:“下官谨遵三城隍命令。”    其实他内心是希望新竹三城隍能禁得住闵崇文的死缠烂打,别把他给轻易交了出去,那样不仅会造成他的困扰,更会使新竹城隍庙的颜面集体扫地。    于他于新竹城隍庙都不是好事。  此例一破,将来不晓得会有多少神祇跟着群起效法。  简直就是灾祸。    俞笙暖默默地长叹一息。    ※ ※ ※  不明白是新竹三城隍的谈判技巧太差?还是闵崇文专门设陷阱给他跳?在一旁目睹他们两位城隍隔空唇枪舌战的俞笙暖,十分佩服闵崇文滴水不漏地讲话防护,不仅能教新竹三城隍挑不着错误攻击,却逼得他处处显出破绽,给他製造机会穷追勐打,在好几次的隔空交火后,总算把他赶到了绝境。    闵崇文横着一双刀裁般的眉,大有魔来魔斩佛来佛斩的无畏气势。“是闻新竹三城隍最能体恤偏乡小庙的不易,手头要是有多的资源,也是会照其他低阶城隍的恳求,能帮着一点是一点––––”他不惜拿出审问罪魂时的凌厉,就是为了要说到新竹三城隍鬆口,“可惜传言都做不得数,三太尊仍是有偏爱的部属,怕是嫌弃我们不懂阿谀谄媚的老实人。”    别忘记新竹城隍庙靠近左右两门的牆壁上,各镶嵌两幅由达官显贵亲笔题的〝聪明〞、〝正直〞的楷书石匾,意寓不管流轮多少位男魂担任此庙的三位城隍职务,皆能符合世人对他们如对这两块石匾的期盼。    尤其这是在此新竹二城隍升上大城隍任期间请下来的石匾,的确替城隍庙增色不少。    此任大城隍将这四个字奉为自个儿的座右铭,行住坐卧记挂于五内。  对每一卷陈年现朝的冤案,发挥了观察慎思的特长,揪得了许多可疑的关键之处,再细细的斟酌,甚至不惜耗时耗力调出尘封已久的魂证物证开堂在审。    在他的手头,有恩的得能报恩,有仇的得能报仇,了结数桩牵连甚广的案件,还给蒙受不白之冤的魂魄一个公道。    贯彻了这四个字的真谛。  获得境内无数信徒的膜拜。  口耳辗转传至了外县市,吸引在阳世间法律得不到伸张的可怜群众。  宁愿饱受风吹雨打,舟车劳顿的辛苦,即是要赶来新竹城隍庙,将准备好的供品香烛摆在桌上,在庙公的协助下,焚香同坐堂的当值城隍爷代禀或亲秉在凡间遭受的种种不堪待遇,并把相关的证据都呈上案桌供城隍爷大致浏览,等过个半刻时辰,连同金纸拿去炉裡烧化。    顾炉的童子一从火焰熊熊饶烧的炉子裡接到诉状,即刻地递与前来等候的文判官。    待文判官一拿到诉状,便马不停蹄的呈至城隍的驾前。  週而復始的继续他们被上苍赋予的职责。  新竹城隍庙如此  在新竹城隍庙辖下的宝山城隍庙更是如此。    年岁一长,〝新竹城隍爷〞不免能和〝北港妈祖婆〞在香烟的鼎盛上互别苗头。  此任大城隍对那两块石匾的看重,可是全新竹的城隍都清楚。    身为新竹城隍庙第三把交椅的他,若不机灵点,敢背着大城隍在外砸了倾众人劳累建立的声誉,要是给大城隍知道,怕不得变着法子狠狠地折腾他才怪。    久了,这三城隍当的亦不是滋味啊。  闵崇文利用两块石匾中,题有〝正直〞二字那块石匾,朝新竹三城隍大做文章。  且瞧他如何接招?    新竹三城隍被他有技巧性地一噎,有着小麦肤色的脸孔立马拉得老长,要讲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偏偏一时也找不出适合的言辞来驳斥,悻悻然地道:“书达,你此话讲得太诛心,会伤了我和你多年来的情份。”    “你又不是不明白大太尊要扫旧革新的决心,连着几件陈年的冤案都被翻出来重审,曾遣了不少的将官带着手信,先到当地的城隍庙拜码头,在秘密地去查访证据,等证据搜集齐了,在寻个可靠的心腹先交回首席文判官的桌上,由文判官在呈给两位阴阳司主,这两位阴阳司主会先看过证据的可信度,在就着当年纪录的内容提出质疑,各写陈条仔细地封妥,在与证据一併转移到大太尊的案上,让大太尊乾纲独断。”新竹三城隍端坐在一张酸枝木凋有吉祥如意纹饰的翘头案后,不断地抚摸着山羊鬍,显示他现在情绪颇为焦躁:“不是不将昭慧(俞笙暖当文判官的赐号)文判官外借,确实是庙裡的人手不足,本座都忙的脚打后脑勺了,哪有閒功夫去风花雪月。”    “并非本座不爱性格耿直忠厚之士,相反的,他们一有事差人求到本座前,纵使本座手裡的资源在贫乏,仍是会想办法挪出来支援告急的他们。”他又针对闵崇文的抱怨特别说明:“像三年前,你刚从苏州常熟梅李镇的天沙村迁至宝山乡城隍庙接三城隍的职务,本座怕你人生地不熟,不好施展拳脚,不是派了靖文判来帮你讲解有关宝山新竹的人文民俗,还携你来新竹城隍庙照会本座和另两位太尊,熟悉周边环境,与其他临近县市城隍庙的公务交流……“    闵崇文这个忘恩负义的傢伙,要不是念在他那时孤身远渡重洋来到新竹宝山赴任,没个女人家在旁边管理内外一应事务,自己见他矇懞懂懂,不清楚新竹城隍界的水深,自个儿顶着大二城隍会有的斥责,硬是派了得用的靖文判去协助他儘早适应不同于故土的生活,教他赶紧将自个儿的衣食住行安顿妥善,才有馀力去屡行他该履行的义务。    很少有男魂愿意放弃繁华膏腴之地,迁徙至穷山恶水的乡镇历练。  偏偏闵崇文是放弃了玉帝的安排,自请到隔海一头的新竹县宝山乡来做城隍。    这份心气,足够得到他的尊敬。  他虽是担着新竹三城隍的品阶,可不如闵崇文有冒险精神。  图个安稳的三年官场日子,在转调他方,是他毕生努力的目标。   多的是梦裡奢求,不忍再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