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嘛,饶是在聪明能干,掐尖要强,提到攸关己身的亲事,仍是面子皮薄,禁不住这样三言两语的戏谑,这不,馨弦从两腮红到耳后根,扭捏不依的架势,说明了她在男女感情还是个生手,到底是没经过大世面的洗礼,眼界比不得她们这些流转在不同地方的嬷嬷们开阔。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嬷嬷笑着朝里头努努嘴,“现在这位在新房的如夫人,亦是大夫人向都大城隍大夫人商量着往祖上素有积德,不到二十岁夭折的乾淨女魂聘来,就是要帮着打理内外庶务,和大夫人共同服侍大太尊。” “但…..若是妳真相中了宜上官,儘管告诉嬷嬷。”陈嬷嬷瞧着眼前的馨弦,端的是一副娇憨纯真的长相,没有妖娆妩媚的姿色,平常的应对进退算是得体,差就差在她的性格会在脑热时煞不住,可旁边有人适时阻止,她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周遭的环境,发现苗头不对就彻底沉寂,很有自知之明,配李曦和三思而后行的性子是恰恰好。“李曦和这孩子,秉性单纯,人又体贴,做事细腻周到,是大太尊倚赖的心腹,将来少不得将他提到首席的位置,以弥补他这些年的辛劳,前途是一片看好,趁着他现在没有意中人,赶紧製造机会和他培养感情,先拢住了他的心,将来再求大夫人恩典,便也顺理成章嫁给他做正室。” 馨弦听出了陈嬷嬷话裡对李曦和透着亲热,便知道李曦和这个原主是颇得陈嬷嬷的疼爱,已经在帮他暗中留意适合的女儿家,等哪日因缘成熟了,就要製造巧遇的机会,把人选推到李曦和的面前,让他们培养感情----与其将来不晓得自己在大夫人冥寿已尽后流落何方,倒不如现在应下陈嬷嬷的有意撮合,早日替自己的未来打算。 馨弦内心的主意一定,遂抿嘴笑道:“这事儿嬷嬷主意即行。我毕竟是未出闺阁的女儿家,教养矜持摆在那边,总不好一天到晚找藉口偷熘出内院,去向人打听宜上官的身家,这样不是明摆着给大夫人没脸吗?更何况我对宜上官连面都没见过一次,话都没说上一句,要论熟悉根本是沾不上边,少不得要嬷嬷在居中穿针引线,后头才有我得好姻缘不是?”她趁势把刚刚困扰许久的疑惑抛出:“可我就不懂了,宜上官既为主子爷的心腹,长日随侍在左右,说话神情,乃至举手投足,主子爷皆是能时刻留心,仔细揣摩,不说维妙维肖,可得个七八分的神似却是不难。” 馨弦用食指敲一敲下颔,想把问题问个水落石出,以后就不会有个挂念妨碍她的生活:“等主子爷换了与原主一样的容颜身姿,照道理应是能瞒的滴水不漏,可嬷嬷不过和主子爷谈互答了几句,怎地就识破了主子爷得伪装呢?” 陈嬷嬷见馨弦上道,不仅没有婉拒她得说合,反是要託她促成良缘,对她便透了一丝亲暱,讲话不如从前丁是丁卯是卯,“妳和宜上官的好事,仍需要从长计议,也急不得一时。”她虽未给馨弦一个准话,可亦默许馨弦能开始留神李曦和的大小新闻,不教她在将来要和李曦和正式面对面谈话时,却是拘谨得很,把李曦和仅有的一点好感都弄没了,在要向两边讨个赏赐,怕是难了。“智者千虑必有一疏。大太尊因是在高位待久了,对于称谓上的拿捏,却是失了准头,他并没有仔细留心宜上官平日对三位城隍的敬呼,一口一个大城隍爷,未免太不得体。” 陈嬷嬷做了一次总结:“即使我和宜上官打过多次照面,也断断不会从他的嘴裡,听到如此无礼的上称。” 馨弦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接着朝陈嬷嬷行了一个蹲福:“谢谢嬷嬷的解说。” 陈嬷嬷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太过客套。 馨弦知道陈嬷嬷有事要忙,便不在吵她,自己打直了腰杆,便退到原本站着的位置,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守在门旁。 陈嬷嬷则走近凋有事事如意的吉祥图纹木门前,利用框架镂空的间隙,偷偷观察新房内的动静。 ※ ※ ※ 红。 一大片的桃红连绵不绝地朝李曦和迎面袭来,令他目不暇给。 待他的双眸适应週遭环境后,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汪桃红色组合的海洋裡。 映着点满屋内的晕黄烛火,有着娶新妇的热闹气氛。 但因着这位女魂是以妾的名份娶进宜阳县城隍府邸,得要避开正室用的大红色,在其馀的相似色系挑选即可¬¬----犹记得,上次宁澄嬿与他成亲,前任大夫人择的即是茜红色。 她的霞帔翟衣便是以茜红为基底,在配几样固定的精细丝线,找个地府技艺高超的绣娘,寻个僻静处,花了将近一年的岁月,密密的织成。 或许现在穿在这位女魂身上的喜服,亦是一样。 但都不是他一直萦绕在魂梦的爱人˙妍娘。 李曦和的目光一暗,带着满腹心思梭巡卧房内的傢俱陈设。 这间院落,本来是前任大城隍安置侍妾们的地方,所以格局会显得捉襟见肘,摆设也不如大夫人住的正房讲究。 那时他举家刚迁入宜阳县城隍庙不久,前堂的交接尚未有个段落,其他杂务又千头万绪,根本腾不出手来整顿后院,只得託付宁澄嬿全权处理,待有遇到难题在请示他的裁决。 他是五月奉玉旨到任,等城隍府邸内外的事情都上了轨道,却已是腊月,阖府上下接着要准备过年过节的工作,这一来一往便耽搁到了今日。 当宁澄嬿拿着要替如夫人置办的嫁妆单子,再询问他的意见。 并针对傢俱的种类、材质、陈设等,都和他做了仔细地讨论,最后逐一敲妥项目,在商量帐幔衾褥的所用的布料、四季衣裳的款式件数、蔬果肉饭的定例、每个月的月例银子、额外的赏赐、店舖的营生收入、丫鬟婆子的人数配置等有关于她的生活规矩,都要趁着迎娶前製出大概章程,剩下的等人入了门在依情况修改,或弹性放宽。 早早地将典范立起来,可以避掉一些不必要的无妄之灾。 至于后院空屋的安排,他都让宁澄嬿差附设在宜阳县城隍府邸六司的将官採办材料,再请巧匠逐一的修葺,重新粉刷牆面,理顺庭院的花草树木。 至于房内的格局,若无公务私人用途,基本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只消立架屏风作个界线,便能有别的发挥。 毕竟〝仪香阁〞作为如夫人往后要起居的空间,所用之物自是不能太差,得瞧负责佈置得人心思够不够灵巧,将腐朽化为神奇了。 但瞧着作为迎接第一位女主人卧室的仪香阁,天顶有刻意的被术法挑高,使整个正房的气象更为宽广,已没有刚迁入时看到的狭小拥挤。 为了照明方便,在要进内屋的木门后和靠近拔步床的前堂,各有悬了两盏红色图案精美的羊角宫灯,在配合双鲤顶喜、花开富贵、凤凰于飞三种银色造型烛臺上燃的晕黄焰火,这间四重的正房竟然比他的书房更要敞亮。 光是从踏进来的地方望进去裡头,皆可见到每一进的傢俱摆设都是清清楚楚,连凋在上面各样繁複纹路的细微处,都能看得见运劲走向,由此可证明宁澄嬿对这次迎娶如夫人准备的嫁妆,是下足了血本,比她要嫁给他前任大夫人准备的一概器物,要来的实用。 这是一间三开式四重进的屋宇,旁边连着耳房。 若正房要作为主要生活范围。 那左右耳房其中有一房是规划给几位贴身侍奉如夫人的丫鬟寝居。 另一房即是存放各式帐幔衾褥、衣料布匹、杯碗盘碟、花瓶古董等的储藏室。 则这间正房第一重到第二重是用纱幔作为一个区隔;第二重到第三重即是在两旁立起了黄榉木的博古架,诸多格子摆放了从酆都黑市淘来的各种古董、精緻玲珑的小物,中央的空隙便下了一道水晶帘子作为遮挡;第三重到第四重按宁澄嬿的习惯,必定会放一架六开式屏风阻断外人探究的视线,藉此维护私人的空间。 今夜却是大喜之日,最裡间摆着拔步大床的头围没有置一架屏风,目的是要让婆子丫鬟出入方便。 李曦和一侧眸,一位端坐在床上,戴鸾冠复有桃红喜帕,身穿从四品同色霞帔翟衣的女子伴着绣有龙凤首尾相合的霞影帐子,映进眼角。 她兴许是初来这个陌生的环境,情绪不如表面上的平和,仍有些许的不安。 她原该放在大腿上的两隻手竟如扭糖般,缠绕在一块儿,一下右手捏左手,一下左手握右手,总没个消停的时候。 李曦和不禁想到妍娘在投第二次胎,不幸在刚满十六岁因一场伤风丢了性命,才去新竹城隍庙报到不久,便被福建都大城隍相中,把她在凡间的娘家祖先来历查了乾淨,确认祂们在生时有功于国家社稷,就具备入选条件。 紧接着调卷宗往上看她的十世,发觉她就是妍娘的轮迴。 即存了要将她聘给他的心思。 算是间接卖他一个人情,换取未来的报酬。 第二关审的却是她在这十世有没有对其他人欠下姻缘债,要是有,得等她还清了,在候着下次机缘成熟,方能把她列作城隍夫人的备选者之一。 根据福建都大城隍浏览妍娘的运簿,晓得她红颜薄命。 若一辈子不嫁人,还有活路。 若听从父母兄嫂之命去嫁人,那便是得到夫死守寡,亦是出家长伴青灯古佛的下场。 绝不会落得一丝好。 目的是要惩罚她前十世为了感情逆天而行,不肯遵从玉帝旨意,老老实实地嫁给他做如夫人,却是耍尽了任何手段,伤了他的心在伤了他的身,逼到他失去理智,亲手了结了她的魂魄,等醒神过来,惊觉自己铸下大错,曾有一度抱着不愿独活的决心要随她去,皆被旁人苦苦阻止。 信赖远从福建安溪在当三城隍的俞笙暖赶至,禀退不分日夜监视他的四位星君,告诉妍娘魂魄并未消散,却是被换至他辖下乡镇转世的详情,他立刻打消寻死的念头,恢復往昔的神志,依俞笙暖的劝谏,把妍娘放进内心,循着上苍的天律,继续过着每三年迁徙他方当城隍的劳碌岁月,静下性子候着他们第二次缘起的莅临。 妍娘在十世裡的婚嫁,真的是应了〝往死裡折磨〞这项玉帝暗地吩咐的口谕。 连俞笙暖见着都颇为不忍,好几次想出手帮妍娘能在嫁人这条路上别多灾多难,可碍在要把她的正缘重新跟他结在一起,便冷眼旁观,守着他对他的叮咛,儘量在经济上帮她能过着衣食富足的日子,不教她为三餐奔波。 那些想娶妍娘,甚至想与她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男人,全都滚一边去。 妍娘不论是一位大活人还是一缕飘淼的魂魄,注定是他的结髮妻子。 不做另想,能拥有她的人,唯有他.闵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