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二位公子久等了。” 女子半张面露了出来,梳着高髻,额头饱满,耳著明月珰,眉如远山之黛,顾盼间美艳不可方物。 从传唤到露面,已逾两盏茶的功夫,确实是恭候多时。 待女子整张脸转向二人,林霏大惊,心头翻江倒海,满身不适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去,只余说不出口的喜极欲泣,但顾及到有外人,所有情绪又硬生生被压下。 谢书樽依旧是不动声色地将林霏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见她自女子步入厢房后,垂着的一只手便死死扒住几角,力道之大让整张案几都随着她轻轻颤动。 她认识这女子。 再看面前撩起衣裙跪坐的桃夭姑娘,美眸含笑,神色寻常,显然就是将他二人视作一般的宾客。 谢书樽眸色幽深地注视着那所谓的桃夭姑娘,藏在宽袖中的两指互相研磨转动。 桃夭姑娘见面前二人皆是定定望着自己,既不出声也不动作,她柔媚一笑,倾身向前,为他二人斟茶。 “二位公子请用茶。” 林霏喝下那杯茶水后,极力镇定情绪,与谢书樽道:“书樽,我有些话想单独与桃夭姑娘讲,你回避一下好吗?” 谢书樽些微不悦,凉凉扫了林霏一眼,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推门而出。 步出厢房,楼院内的烦嚣随处可闻,此起彼伏的女子娇笑和厢房里断断续续的粗喘呻|吟,充斥耳畔。 但这些都不足以妨碍谢书樽,他凝神细听身后厢房的动静,就像之前在医馆外所做的—— 映入耳帘的先是林霏发颤的嗓音:“师娘!” 随后是脚步声,紧接着陌生女子的疑惑:“公子,你可是在唤妾身?” “你……你不认识我?” “妾身今日是初次见公子呢,何来认识一说?” “你……你就是桃夭姑娘?” “正是妾身。” “我……你怎么……” 随后软柔的笑声响起:“公子,你可是将妾身错认成了故人?” “你当真不认识我?我是林霏啊。” “林公子,你应是认错人了。” 厢房内倏而沉静了下来,须臾,才听那桃夭姑娘试探地轻唤了声“公子”。 林霏再次出口的声音冷静了许多:“桃夭姑娘,方才是在下失礼了,你与我一故人长得极为相似。” 桃夭姑娘也恢复了言笑晏晏:“无事,林公子莫再认错桃夭就好。” “敢问姑娘的芳龄?姑娘是何时到这怡红院来的?” 桃夭姑娘这次默了半晌,才柔声答道:“妾身今夕二十有好些了。林公子是嫌弃桃夭年岁大么?” “绝不是的。看来我真是认错了人,我那故人比你大许多,她……” 其后的话语突然被一阵阵尖叫截断,谢书樽蹙起眉心,不悦地望向一旁。 那阵尖叫来自隔壁的厢房,谢书樽对他人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只觉得那喊着救命什么的声音分外刺耳,扰得人心生烦躁。 不一会儿,那间厢房被人使力推开,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从里头跑出来,脚上未着鞋袜,一转头看见走廊站着的谢书樽,便要不管不顾地向他跑来。 可跑不出几步,那女子便被追出来的男人狠狠拽住了长发。 “跑去哪儿啊青青?我花银子买了你,今日你就是我的!”男人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模样,看着无用,但扯着女子头发的力道极大。 女子又哭又叫,嘴里一直喊着“不要”,一双眼睛更是睁得极大,死死望着谢书樽,两手还往他的方向摆动挣扎—— “救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谢书樽淡淡望着,无动于衷,他似是被女子叫嚷地烦了,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那女子见谢书樽残忍至此,霎时心如死灰,面目一改先前的凄求,变得扭曲狰狞。 “你会遭报应的!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谢书樽终于又瞥了她一眼,眼神愈发冰冷,微阖着一双丹凤眼,漠不关心地看她被人拖进厢房。 呵,报应他没见过,不知道是在地狱还是深渊,但他不是凝望深渊的人,他就是深渊。 此时,身后的厢门被推开,林霏在前桃夭姑娘在后地跑了出来。 林霏正好看到面前一幕,当即要上前阻拦,却被桃夭拦住。 桃夭朝她摇了摇脑袋,眼神微一示意,林霏便望见鸨母提着衣裙,急哄哄地带着一干龟公跑上楼。 鸨母边说着“对不住对不住,让各位爷扫兴了”,边指挥人上去捆制那死活不从的女子。 女子最终被鸨母又重又狠的几巴掌治服,昏死过去。 林霏紧抿着唇,眼睁睁看着女子被拖走,她一只蓄势勃发的胳膊,还被桃夭牢牢抓着。 谢书樽觑了桃夭一眼,望向林霏:“聊好了?走不走?” 林霏攥着手心,缓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向桃夭作了一揖,道:“在下改日再来拜访姑娘。” 桃夭微一颔首,突感面颊灼热,向一旁看去,便见谢书樽眼色不明地盯着自己,她也不恼,朝他柔柔地笑了笑,眼波流转的瞬间,百媚横生。 谢书樽扯了扯唇角,回了她个不及眼底的冷淡笑容。 ---- 回程的路上,林霏格外沉默,谢书樽问她:“寻到你要找的人了么?” 林霏摇摇头,显得心不在焉。 迎面就要撞上陌生人,谢书樽伸手扯了她一把,旋即不悦地斥道:“想什么,想得路也不看?” 林霏依旧是摇摇头,面色苍白地吓人。 谢书樽捻了捻手指,眉心紧蹙:“你到底怎么回事?” 无言半晌,林霏吐出一口浊气,平静望向谢书樽。 “你当时为何不救那女子?” 谢书樽撇过脑袋,冷淡地直视前方,语气变得淡漠:“她与我何干?我不想救便不救,哪来为何。” 林霏又一次摇头,却也不愿再说话。 谢书樽以为她是责怪自己见死不救,才故意摆脸色。想他何时受过别人这般的冷面,身边人哪个不是求着他能多看自己一眼,也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林霏,屡次对他不敬,亏他方才还有些担心她的身子,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他凭甚么要如此低声下气?! 愈想愈气,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隐隐闪现赤色,谢书樽突然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径自离开,却被林霏一把拉住衣袍。 林霏问他:“你去哪儿?” “关你何事?” 林霏叹了口气,软下喑哑的嗓音:“你的屋子到期了,还有地方去么?” 谢书樽哂笑,“那也不关你的事。我在这儿,妨碍你去救人了罢。” 林霏颇有些哭笑不得,听他语气,是在同她置气? 这置的是哪门子气啊? 林霏:“关我的事!今晚你先住我那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