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言是,又联想到“二十里内寻带有‘怡’字的依梅香苑”此话,林霏的步履缓了下来。 一时间,她心头思绪繁杂,脑海中已然认定,无论如何也是要去一探究竟的,可心理上,却极端排斥那乌烟瘴气的烟花之地。 谢书樽将她遽然苍白的面色看在眼里,暗道有趣。 寻常男子听说要去青楼楚馆,莫不是眉飞色舞春光满面;这人倒好,神色沉重如临大敌。 谢书樽若无其事地问她:“还要去吗?” 林霏抿了抿唇,点头回:“先吃些东西,等过了晌午,再去看看。” 她还挺了解烟花场所,知道晌午后客流会消弱。 谢书樽继续不露声色地试探:“为何要去青楼?” 林霏也不打算瞒他,“去找人。”稍后她又补充:“你不必陪我,去做自己的事罢。” 这可不成。 谢书樽:“我无事可做更无处可去,同你一道罢。” 又走了半晌,终于看到一家小拍户。 二人坐在店外的条凳上食了些肴馔,谢书樽吃得很少,只偶尔喝两口茶却几乎不动筷。林霏知他穷讲究,便兀自要了好些常见的小吃。 餍饱后,二人往原路一直行进。 僻静的民居之后,便是纵横万数的瓦肆商铺,一棵高魁的梅花树越墙而出,林霏知道他们到了。 这怡红院不是一般的秦楼楚馆,而乃自成规模的一处花界所在。 彩楼欢门,四隅背巷,即便已过晌午,此处依旧是宾客络绎门庭若市。 步入朱门,脂粉香四溢的灯楼悬挂珠玉,微风将至,锵然成韵。不知有多少自称正派的骚人词客,杂沓其中。 满院的言笑晏晏歌台暖响,初次寻欢的无知儿郎自然会将此处视为人间仙境。但一踏足这样哗闹香艳的场所,此前遭遇的种种顷刻涌上林霏心头。 楼上紧闭的厢房里传来喘息笑闹,弦乐声不绝于耳。 鸨母扭着蜂腰,娇笑着上前招待乍到的二人。 “两位客官,”鸨母笑意盈盈地望了谢书樽一眼,见其相貌平平,便又瞥向林霏,倏然一愣,她凑上前细细打量,待看到林霏平坦的胸部和颈上凸起的喉头,既而笑容愈发灿烂—— “第一次来罢,有些面生呐。不知二位是寻妾还是听妓啊?” 林霏强耐心头不适,直言不讳:“妈妈,我是来此处寻人的。” 言讫,林霏便见鸨母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忙从袖中掏出碎银递上前。 果然,鸨母收了钱后又生出了些许热情,但总归不比原先耐心。 “小哥儿寻的是哪位呀?可是咱们楼里的姑娘?” “妈妈听说过‘桃夭先生’不曾?” “桃夭先生……”鸨母又将林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失笑,“小哥儿找的是桃夭姑娘罢。” 林霏问道:“桃夭姑娘是楼里的姑娘?” “可不吗,还是咱们楼里的金字招牌呢。”鸨母笑着颔首。 那就不是她要找的人了。 林霏亦不欲找姑娘们陪酒,加之心绪纷乱,一时无措地立在原地。 鸨母只稍一眼,便瞧出了林霏是个不识情|事的雏儿,她也是在风月场上浸淫许久的老人了,清楚初次寻欢的男子大多矜持害臊,尤其是这些个生得俊秀的男子。 她转了转眼珠,瞄见一旁的谢书樽神色如常,一看就知是尝过滋味的,旋即笑着转向谢书樽,亲昵问道:“这位小哥儿,如何?招一个?” 谢书樽觑了眼犹自讷讷的林霏,倏而弯唇一笑,笑得阅人无数的鸨母眼皮跳了两跳。 还真瞧不出,这相貌平平的男子生了双极艳的凤眼。 谢书樽道:“开个厢。唤楼里的桃夭姑娘来。” “好嘞!” ---- 二人除了鞋袜踏进包厢,谢书樽从容稳健地走在前头,林霏则是惨白着面色跟在其后。 一队稚嫩的女孩儿端着各式珍馐摆在长几上,还将赏银的钱篓子和赊条笔纸放在一旁,随后,衣不遮臀的艺伎们抱着弦乐款款步入。 看着面前一个个妩媚女子,林霏顿感头晕目眩。她强忍着腹内恶心,拦住要落座的谢书樽,“书樽,我们还是回罢。” 谢书樽不顾她的阻拦,落座后,还伸出长臂也将她拽坐了下来。 “头一回到青楼,不看看所谓的花魁就走,岂不吃亏?” 林霏清楚花魁的身价不低,她也曾见过贪图一夜春宵的货郎掷金万两,还要劝:“我身上没那么多银子。” 谢书樽不以为意地点了点赊条,漫不经心:“不是还有这个么。” 林霏见劝不动他,以为他只是想要一睹花魁姿色,腹部紧迫欲吐的感觉又愈发强烈,便道:“那你在这儿,我先回去了。” 她吃力地扶着岸几要站起身,却被谢书樽一把拉下。 “你不是要找桃夭先生么,说不定那甚么桃夭姑娘知道呢?” 被谢书樽一语点醒,方才是身体太过不适她未想那么多,如今倒也生了要探问的心思,林霏便又忍着目眩盘腿坐在蒲垫上。 谢书樽一早便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如今见她光洁的额头冒出冷汗,神情隐忍,好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先是无动于衷地看着面前的歌舞,随后按捺不住地为身旁的人倒了杯温水。 见她饮下后依旧气色煞白,便眯起俊目,将厢房里的艺伎全部遣了出去。 随后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 厢房里的艺伎全部离开后,林霏才感到呼吸通畅,她无声地喘了喘,抹掉额上冷汗,哑着嗓音道:“我没事。等见了桃夭姑娘后就走罢。” 谢书樽心下暗悔做的这个决定,面上却不露分毫,仅仅点了点头。 见她菱唇虽依旧泛白,但面色稍霁,谢书樽攥着的心才松开,又为她倒了杯水。 林霏柳眼含笑地道谢接过,谢书樽冷淡地撇过头,须臾,不自然地咳了声。 “你既然不舒服,为何不说?我们可以过几日再来。” 话毕,他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用了“我们”二字。 林霏感念他难得一见的体贴,唇角漾出了灿烂的笑容:“我的确无碍,应该是方才吃的东西太杂,肚子有些不舒服。” 无碍?若当真无碍,何以会发那大滩的虚汗? 谢书樽并不信她的话,既恼她不说实话,又气她不顾自己身体,同时,愈发清楚那桃夭先生对她的重要性。 “那桃夭先生到底是何人,让你如此挂心?” 林霏默了一瞬,正要答他,却听见厢房的木门被缓缓拉开。 二人相视一眼,齐齐向厢门望去。 一只踏着罗袜的小脚迈了进来—— “二位公子。” 这一声恰如黄鹂出谷,又似银铃作响,尚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