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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书樽既不作声也不看她,犹自不苟言笑地矜持着,但眸色已平复下来,又重归一片岑寂的黢黑。    也只有天晓得,他那满腔怒火,早在林霏拉住他时一扫而光了。    “走罢。”    林霏无奈地又扯了扯谢书樽的衣袍,这酸气书生从鼻腔中低低哼了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突然瞧见路旁的酒肆,林霏想起之前那坛,准备带给谢书樽赔礼道歉的女儿红。    现下天色不早了,若是这个时辰去找牙婆赁屋,根本来不及,而且她囊中羞涩,既不可能让谢书樽睡大街,她又不够银钱领他住客栈,走投无路之下,也只能先将他安置在自己家。    但家中毕竟有未出阁的女子,林霏对大荆朝女子贞洁重要性的认知还是有的,况且前次见面她二人不欢而散,其中矛盾还未调解好,她要领一方与另一方见面,总是要先消除一方的芥蒂才好。    如此想来,林霏便驻足在酒肆前,关切地问书生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便是酒也成。    谢书樽并非热衷于口腹之欲的人,但对吃住的讲究堪比显贵,如今见林霏一反常态,如此体贴关照自己,令他心头格外偃意,竟是压下嫌恶,陪她随便吃了些下酒菜肴。    林霏平日见赌坊里那些二流子,酒足饭饱后格外好讲话,便猜想谢书樽也是不能免俗的。    眼下瞧他虽然依旧态度冷淡,但面色正常,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林霏斟酌一二,便开口道:“书樽,前几日我小妹多有得罪,你别放在心上,她不是故意的。”    谢书樽拿眼看着林霏,语气不咸不淡:“原来那是你小妹不是你内人啊。”    林霏笑了笑,“我小妹年纪还小,以后你多让着她点,好不好?”    言讫,舀了勺瓠羹到其碗里。    他还以为林霏不懂奉承讨好,只识得行不由径,却不知她也会通权达变。这就有趣了。    谢书樽瞄了眼碗里稀烂的瓠羹,凤眸掀起。    “你那小妹年纪小,脾气倒不小。我与她统共不过照面四次,还不知她姓甚名谁,她似乎对我敌意颇深,一见面就又辱又骂。”    林霏对窦宁儿这莫名的敌意也深感头疼。    第一次与她提起谢书樽,是因为她发觉林霏有好一段时日攒不到银钱了,细问后,听她说借给了别人,本来这没什么,坏就坏在林霏接二连三地接济谢书樽,窦宁儿屡次打探林霏口风,摸出这谢书樽是个不学无术的赌徒,借给他的银子就好比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之后不久,二人有一晚在巷头相遇,也是因为谢书樽当时爱答不理的态度,让她对这人的印象愈发差劲,甚至再往后的几次碰面,谢书樽皆是烂醉……    可以想见,一个大家闺秀,是如何都不能接受好赌嗜酒,又毫无六朝烟水气之人的。    银钱是林霏自愿借给谢书樽,当时她也未想过要他还,窦宁儿的仇视,于他而言也算是无妄之灾,林霏自觉责任在自身,窦宁儿更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她还想当然的以为,只要自己调节好,两人也能和睦地相处。    “她是骄纵了些,但人是极善良的,还望书樽多多包涵。”    林霏诚挚的态度,让谢书樽对窦宁儿的不满淡了许多,只要窦宁儿不来犯他的忌讳,那他看在林霏的面子上,就随她刁难好了。    可想是一回事,做却是另一回事。    冬夜总是来得更快,待得更长。她二人到家时,太阳早已落山。    林霏正与谢书樽商量,寻个时间将他放在老屋的行李拿来,眼前的木门便被人从里头打了开。    门里的窦宁儿乍见屋外的林霏,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可在见到她身后的不速之客后,好面色遽然转阴。    不待窦宁儿发作,林霏尴尬地望了眼谢书樽,便推着她快步走进里屋,等布帘隔开了里外二人,林霏才松开犹自挣扎的窦宁儿。    窦宁儿杏眼含怒,不悦地质问:“你怎么把他带了回来?”    她这句话音量不小,外头的谢书樽十有八|九是听到了。    林霏窘迫地咳了声,掰过窦宁儿的肩,轻声道:“他屋子到期了,今夜无处可去。让他在咱们这儿住一夜,好不好?”    窦宁儿气还未消,一想到林霏将那道貌岸然的龙阳君领回家,既怕又气得欲图将林霏大骂一顿,骂醒她,让她快点看清那人的断袖潜质才好。    林霏见窦宁儿依旧面色不善,连忙换了个游说方式:“他已经洗心革面了,准备科举入仕,怎么说这都是好事,我们哪有不帮的道理,对不对?”    窦宁儿尚且犹疑,不信这堕落了几年的赌徒,一朝便能想通,改邪归正。    “宁儿,他正是需要人扶持的关键时刻,我那日也与你解释过了,我和他是寻常的朋友关系,当时只是他不小心绊倒在我身上,刚好又被你碰见。    再说,你想呀,那日我助了你,如今你又助他,以后他也会回助你,何乐而不为,对不对?”    林霏嗓音压得更低,不懈地劝说。    窦宁儿心里是不信林霏关于绊倒那套言论的,但无论她多不愿意,人已经在外头了,况且林霏竭力安抚,她本意不是想让林霏为难。    既然如此,她也压下了脾气,不情不愿地问道:“就一夜?”    林霏眼皮微跳,违心地“嗯”了声。    窦宁儿撇撇嘴,“那好罢。对了,你别和他睡在一块啊。”    谁知道他半夜里会不会对林霏动手动脚的。窦宁儿想。    林霏失笑,“放心罢。”    又叮嘱窦宁儿尽量待在里间,有甚么事叫自己后,林霏这才走出外头。    谢书樽早已自发自觉地进了屋,正靠坐在林霏就寝的榻上,翻阅着什么。    听见林霏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讽道:“你倒是能言善道,一根三寸不烂之舌胜却百万雄师。”    从前在桃源,小师妹性子顽劣,她为了劝其习武识字,没少连哄带骗,在这方面早已驾轻就熟,所以每每面对闹脾气的窦宁儿,老法子信手便拈来。    如今被谢书樽这么一说,就知道刚刚她两人的对话教他听得一清二楚,实在令她感到难为情。    林霏还是像以往那般,对谢书樽的暗讽轻描淡写地带过,又见他在看自己从书斋买来的《淮南子》,便不再扰他。    却听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那小妹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