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章 夏荷生姿 年少不复(2 / 2)一似云间月首页

白珊恬淡一笑,笑容如同春风拂面三月竹叶尖的雨珠一样,绵软如脂。她偏着头,清淡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倦意,一个抬眸将下颚从夜枫的手指滑开,深深吸了一口冷气,迎风感受着旭日东升的暖意,目光一凛,连绵轻叹了一声,喃喃道:“年少情深”。

听闻后,夜枫的眼眸凝起一缕寒光,朝阳初照的融融暖意竟然使他的后背渗透出如同寒冰利锥的凉气,瞬间穿透五脏六腑,产生了一种绞心之痛,倏然苍白了脸色。须臾,他微微一怔,复又如常,目光冷冷梭巡在白珊的娇容上,似是不信,连连摇首,浓眉一轩道:“什么年少情深?不过是懵懂无知的青葱岁月罢了,既敌不过时光的摧残,也挡不了内心潜伏的欲望。”

白珊凝神思索片刻,有些愁肠百结,她凝望着远处如眉峰聚的青色山峦,峰上云雾缭绕,山径蜿蜒曲折,像一条彩带从云间飘落下来,轻风吹皱湖面峰峦叠嶂的倒影,空气中隐约传来荷香幽幽,怆然埋首,目中尽是阴翳,低低唤了一声:“夜枫,二十年了,你的情意又在哪里呢?从前的懵懂无知,不是因为我和他的年少情深,而是因为我对你给予了太多的期待,然后一次次地败给了自己。”声音依旧清澈如同山间娟娟泉水,娓娓动人,却掩盖不住心底的一丝波澜与凄楚,起初不过愁云淡淡雨潇潇,暮暮复朝朝,最后渐渐浓郁,心如死灰,自困流沙。

四下里无声,过往云烟的二十年光景又浮现在心头,年年月月如同翠玉荷叶上滚动着的盈盈露珠,颗颗晶莹璀璨浸透心扉。

秋月春花,又逢阳和启蛰,无忧谷的春天格外春意盎然,草长莺飞,桃红柳绿,满山的迎春花扭动着娇躯,如同热恋般的初吻,贪婪地吸吮着春天里的雨露,含苞待放的玉兰盈风吐香,一个个硕大的白色花蕾呈现卵圆形的姿态,绽放出成甜甜的笑厣,如梦似霞,更像一双玉手拱起,在微风的不经意间流泻一首春深似海的诗韵。

在溪谷的水畔的大树旁,一个约莫十五、十六岁舞象之年,腰间配饰一支翠色欲流的笛子,身形修长的男孩子正在忙着在树间扎秋千,用树丫枝为架,两根藤条套上踏板,并精心地在上面牵引布置了紫藤与凌霄花缠绕,藤条相互交织,紧紧相依,枝叶各自舒展,浓浓的紫,淡淡的白,串串花朵散发出甜甜的芬香,在微风中摇拽,在空气中缭绕。一阵利索的忙碌下来,秋千已经搭好,男孩额头一直挂着豆大的汗珠,挨着两鬓,晶莹的汗水滴落,沾湿了衣裳,他却轻抿着嘴唇,露出甜甜的满意微笑,便偷偷着躲在大树后,等待着心仪的女孩子从溪边经过,给一个春天里如同藤蔓般充满活力的惊喜。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一个袅娜娉婷的妙龄少女从远处而至,约莫及笄之年,与她结伴而行的是一个丰神朗朗的少年,纠结的膀臂,隆起的健壮胸肌,散发出力透纸背的阳刚气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身旁高枝上花中娇客的曼陀罗和烈香茶花,叶色葱绿,或淡红,或浅粉,或雪白,多为重瓣,清香四溢。脚下更是盛开的一路鲜明艳丽的虞美人,黛含妩媚,一抹抹嫣红如同火焰一般在习习风里跳跃。

少女轻叹一声,含了几许郁郁之情道:“夜枫,你就不能陪同我去一次吗?我爹都同意哟,你在犹豫什么?下山祭墓踏个青又怎么难吗?”

“往常不是一直都由晨烨陪着你吗?今天怎么了,你要向师傅请求换成我去。”少年的语气中有些不解,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煞似不耐烦地问道。

“我想要谁陪同我去,谁就去,还需要什么理由?我让晨烨帮我做什么事情,他从来不吭一声地就去做了,难道让你将就我一次,就这不妥那不行的,你倒是怎么了?”少女心中也有不悦,眼波微微一沉,怒气道。

“因为我是我,晨烨是晨烨,他满心欢喜要做的事情,并不是我主动愿意做的。”少年的目光回头剜了她一眼,笃定地回答道,面色阴沉地如同泥塑的雕像,带着一股摄人的寒意。

“那么我也回答你,因为我是将神武安君的女儿,是你师父前半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我让你陪同我去,他即使不同意,你也要陪着我去!”少女也不甘示弱,不以为忤,轩一轩眉,折了路旁一朵花开正艳的虞美人捧在手,声音清冽冷澈,宛如丰雪压枝头,寒梅白银重。

“如此说来,那么好吧。”少年的面色稍稍见霁,屏息片刻,缓缓道:“不过我是我,师父是师父,他欠你和师母的东西,并不意味着需要我来偿还。”

少女微微一怔,眼中一亮,清澈的眼波慢慢褪去高傲与毅然,只剩下眉目濯濯,仿佛春风拂面的杨柳依依,明媚动人,放柔了声音,喃喃道:“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凡事都不愿意随从我的心意,是让我一定要向你低头颔首吗?”

少年浑然不以为意,反而以温和的目光相迎,哧一声浅笑道:“你爹说若要练得上上乘武功,就须斩断七情六欲,否则被之所困,将气血两亏,骨髓松空,身心衰赢。”

“哼,我爹说?你是觉得我爹对你的训练太过于苛刻,却又对他无可奈何,所以就把怨气故意发泄报复在我的身上,刻意对我冷若冰霜吧!”少女的脸色慢慢冷淡了下来,眼底里含着如同一层冰屑的怒气。

少年默言片刻,静静地仰望着头顶碧空如洗的万里晴空,幽暗深邃的冰眸子,蕴藏着锐气,仿佛是在凝望着前方自己不知深浅的人生,脸上忽然露出一枚薄凉的笑意,轻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在试探自己性格的韧度几何,水不试不知深浅,心不狠不知此生何寄?”说着,他的目光一凛,靥上笑容愈发浓郁,缓缓道:“自古以来,成就帝王霸业,皆是薄凉绝情之人。汉武帝刘彻冤杀长子刘据,隋炀帝杨过弑兄篡位,唐太宗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唐玄宗与太平公主姑侄相残……我背负国仇家恨,身上的担子千均重,举步维艰,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对自己心狠,只有舍得对自己心狠,天下才不会对你心狠。”

言语间,少年转过了头,随手一扬,拈了一朵落花在手,瞬息将花瓣揉碎在掌心,对着少女沉吟道:“所以,我必须要对你心狠,才会不被七情六欲所困,在兴复后周的宏伟征程中实现我的雄图霸业”。在暖风微醺,阳光融融的春日,他的脸色被随风散落的破离碎瓣,映照着格外苍白如纸。毕竟,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少女的盛世容颜惊为天下人,世所罕有,对少年又情有独钟,日后人生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对于能否开疆辟土,入住东宫,光复后周,将会是一个制约性因素,因为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终归是有限的,若不能全心全意成就一件大事,就只能三心二意地从俗浮沉。

少女的神色一僵,心头仿佛被一根尖锐的芒刺深深插刺,又一下子被呼啸拔出,她的面容上维系着平静的神色,轻轻嗅了一嗅手上姿态葱秀的虞美人,袅袅娉娉,花瓣质薄如绫,光洁似绸,花冠轻盈灿若锦霞,因风飞舞,俨然彩蝶展翅,淡淡含笑道:“相传楚汉相争,西楚霸王兵败乌江,听到四面楚歌,自知难以突出重围,便劝挚爱虞姬另寻生路。虞姬执意追随,拔剑自刎,香销玉殒,血染之地,长出了一种鲜艳如同碧血凝就的花,后人便把这种花称作“虞美人”,并钦佩美人虞姬节烈可嘉,创制词曲,常以“虞美人”三字作为曲名,一诉衷肠。”说着,她疑迟一会,声音沉沉入耳,问道:“如果要论实现雄图霸业的旷世之才,霸王项羽勇猛千古无二,巨鹿之战以一敌百,三千兵马坑杀了二十万秦军精锐,可是他的身边不是依旧有虞姬相伴吗?”

“结果呢?项羽乃楚国贵族后裔,继承叔父遗志,以复楚灭秦为己任,纵使有取天下之才,但无取天下之虑,都是女人的妇人之仁害了他,让他优柔寡断,不肯过江东。”少年的眉宇之间含了几丝不屑一顾,眸中带着透彻如同寒冰的一缕目光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如果不是被儿女情长所累,有所顾虑太多,导致英雄气短,天下原本就应该是他的。”

本是田间路边野草一般疯长的虞美人,在晚春,在初夏,花红如血,似天边的落霞燃烧在凡尘间的一幕景。纤细修长的茎,柔弱得仿佛承载不了薄薄的花瓣,万般心事藏匿在花芯,欲诉还休,在明媚朝霞里,因风而飞舞,无风也摇逸。风来若蝶,风去如美人,含羞而立,无声地唱着一曲,更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