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尚风华是柔弱不堪需要卧床静养因此耽搁探亲的新妇,夜晚,她则化身为黑色的游侠,往来于各种形迹可疑之处,俗称——梁上君子。 如此行事,到第三日夜里,焦嗣从唐晏凭处回来,就见尚风华早已穿戴好一身夜行衣,准备出发了。焦嗣说道:“按照这几日的所得消息,现下秦城中只有三处地方没有仔细盘查过了。今夜淮州刺史会带人前去老史大宅了,您打算去哪里?” “哦,”尚风华说,“我想去会会土地公。” 老史大宅、城隍庙、琴山书院,是最后三处有疑点的地方,听尚风华所言,是要往城隍庙走一遭了。焦嗣微微点头:“我随您一同前去。” 尚风华笑了笑,转身对立在一旁的白鸽道:“白鸽继续留守吧。”说完,就支开木窗,纵身跳了出去。 焦嗣紧跟着也不见了人影。白鸽警惕地往外看了看,这才关了窗,吹灭烛火,在黑暗中默默等待。 秦城的城隍庙修得还算大气,平日里也香火不绝。尚风华与焦嗣一同爬上庙顶,蹑手蹑脚地蹲着,掀开一两块瓦片,往里头看去。 庙里漆黑一片,只有香炉里依稀有三点火光在闪烁,入夜后的大门紧闭,连风声也传不进来。 焦嗣想说些什么,又怕发出声音惊动里头潜藏的人,忍着不开口。尚风华睁大眼睛看着香炉的方向,一丝丝檀香的气味慢慢飘了上来。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点着香? 尚风华与焦嗣在庙顶上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捂住了鼻子。 等了许久,庙里猛地出现一个低低的沉闷的声音,那声音说:“今天晚上,刺史带人往老史大宅去了。” “让他们去,反正那地方也没什么。”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尖锐的鸭嗓声。 这个声音仿佛在那里听过,尚风华在记忆里搜刮了一遍,却没得出什么答案来。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情势!”第三个声音显然很恼火,“那个北清王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大力整顿秦城,还搞出什么悬赏,短短两日,我们的人手就折损大半!城中的眼线也被尽数拔除!再不想想对策,咱们都要落到他手里!” “老史大宅与我们无关,但是还有琴山书院。”第一个声音说,“明天就轮到那里了。虽说书院里大多是一些江南世家的子弟,连刺史也不敢得罪,但毕竟还有一个北清王在,我们藏在书院里的人都难以幸免。” 尖鸭嗓嗤嗤地笑了几声,道:“不是还有地道?叫咱们的人进入地道转移,在一把火将书院烧了不就行了?” “你疯了!”第一个声音终于也怒了,“书院里不少世家子,要是把他们烧死了,那些世家会怎么报复信神教?!” 尖鸭嗓冷笑:“看来你脑子不怎么够用!将书院烧起来的火嫁祸到北清王头上,不就成了?至于该怎么做,教主会想办法的。对了,叫你们去找失踪的淳孝王,可有消息了?” 第一个声音又闷了下去:“尚不曾找着人……” “哼!”尖鸭嗓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真是没用!若是能早日找着他,暗地杀了,再将罪名按在北清王头上,大境的朝廷就乱了!也不必借旱灾说事,就可收渔翁之利!趁早找到人杀了!” 第一个声音应了,忽然疑惑道:“老四怎么一直不说话……”话音未落,脖子上传来刺骨的寒意,他咽了咽口水。 公鸭嗓不明所以地道:“怎么?” 庙里突然响起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来:“我终于想起了你的声音……你是东临先帝身边曾经的红人,大宦官梁开!” “什么人!”公鸭嗓顿时拔高了音调叫道。 一支香烛被点燃,公鸭嗓顺着烛光看了过去,一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他“啊啊”地惨叫了两声,瘫软在地,不住地叫道:“鬼!鬼!救、救我!救我!” 尚风华冷哼一声,将香烛插在香炉里,示意他往左边看。公鸭嗓抖抖索索地转头,就见原本跟他说话的,一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人被站在阴影处的男子挟持着,神情略带狰狞。 尚风华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公鸭嗓身前,垂头一笑:“梁公公是不认识本郡主了吗?” 公鸭嗓瞪大眼睛,看了她半响,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你、你是风华郡主!” 尚风华轻轻拍手:“恭喜你,回答正确。”她蹲了下来,揪着公鸭嗓——也就是梁开的衣襟,“东临先帝在玲珑城被杀,皇后自刎,怎么梁公公幸运地活下来了?还与信神教扯上关系?嗯?” 梁开吞了吞口水,缓了一缓,假笑道:“奴才命大,逃出了玲珑城。倒是郡主您,不是卖国求荣才有了今日的吗?” 尚风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梁开在她诡异的视线下,不由得直冒冷汗,硬着头皮继续道:“郡、郡主,这么多年了,尚元帅战死,东临受辱,难道您不想向大境讨回来吗……如今可是天时——哎哟!”他话还没说完,鼻梁上就挨了狠狠的一拳,鼻血直流。 尚风华不耐烦地喝道:“少废话!教主是谁!” 梁开一边疼得直抽冷气,一边在心里骂道,这女人,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嚣张!他开口道:“奴才都出现在信神教了,郡主以为教主还能是谁……” “嘭”地又是一拳,这次遭殃的是梁开的左眼。尚风华厉声道:“别给姑奶奶打马虎眼!到底是谁!说不说!” 梁开垂死挣扎:“……郡主不是猜到了吗……” 尚风华又是一拳过去,送了他两只不对称的乌青眼,突然咧嘴一笑:“梁公公还真是忠心耿耿啊!不如让姑奶奶送你去见先帝,看看他还收不收你这个侍奉了二主的奴才!”说着就唰地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朝梁开面门毫不客气地刺了过去。 “流王!流王!是流王!”梁开死闭着眼睛大叫。 尚风华唰地又把匕首插了回去,松开了梁开的衣襟。后者心惊胆战地眯开眼,见尚风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顿时往后缩了几下。 无论过去多长时间,当年那个小祖宗还是这么的……可怕。 尚风华笑眯眯地撑着下颚,蹲在梁开面前,问道:“教主是流王啊?” 梁开使劲点头。 “当年他也在玲珑城的吧?据说屠从英将玲珑城内所有的皇亲都杀了,只剩贵妃和五皇子,流王怎么活下来的呢?” “王爷他、他假死,骗过了屠从英。” “那之后呢?”尚风华笑眯眯地继续问。 梁开又往后缩了两下,畏惧地道:“之后王爷隐姓埋名,与奴才一同藏在了漳州,后结识了信神教的护法,加入了他们,想要完成复仇大计……” “这个复仇大计,应该就是想要从内部击垮大境,或者利用大境向东临出兵,流王坐收渔翁之利,成为天下的主人罢?” “郡主英明……” “原来如此。”尚风华作恍然状,对着梁开展颜一笑,闪电般出手将人敲晕,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明显的灰尘,转头望向被刀逼着一直不敢说话的那个男子。 男子浑身一抖,立即开口道:“我是听梁公公行事的,他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尚风华“呵呵”两声,说:“之前你们不是谈到什么琴山书院的地道?这位……公子,带个路呗?” 城隍庙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尚风华摸黑翻出一捆绳子,将昏倒的梁开和他们口中的老四绑了个结结实实,并各自喂了一粒不知名的药,将两人扔在了神像金身后面。那男子——自称为慈三的,在焦嗣的威胁下,打开了隐在祭台底下的暗道入口。 尚风华在焦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一边架着慈三,一边举着烛火进入暗道。 城隍庙与琴山书院相隔了两条街,但书院所处街道寂静少有人走动,城隍庙这边反而人流众多,是鱼龙混杂之处,利于掩饰逃跑。 三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处人为铺好的土台阶面前,慈三指着头顶上不远处的一块地方,说:“从那出去便是书院了。” 尚风华抬脚往台阶上走了几步,瞅了一会,回身道:“嗯,原路返回吧。” 慈三:“……难道郡主不出去看看?” 尚风华利落地道:“不看。” 慈三还要说什么,旁边的焦嗣就冷哼了一声,稍微动了动刀子,慈三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痕。 原以为尚风华会出去看看,他再想办法引得己方的人来对付这两人,谁知这女的不按常理来?慈三不得已跟着焦嗣转身,一边走一边苦苦思索着能逃脱的对策,不知不觉中,都没有注意到尚风华并未跟上来。 走了大半的地道后,后方却冷不丁地传来一阵“轰隆”的巨响。慈三悚然一惊,忍不住转头看了过去,就见黑暗中一道模糊的红色影子飞快地朝他们跑过来。 正是尚风华。 慈三震惊地看着她,浑身发抖,声音不住结巴起来:“你、你、你做了什么!” 尚风华拍拍手上的泥土,道:“把地道炸了呀!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把北清王和淮州刺史引到琴山书院的。” 天哪!疯子!疯子! 慈三简直要奔溃了,谁会想到这么做! 炸了地道,信神教藏在书院的人就没有了退路,且爆炸的动静太大,必定引发北清王的怀疑,如此一箭双雕的办法,令人难以置信又不得不服! 梁开说她是郡主,难道是投靠了大境,一手掌握南陵军,被封衔南郡主的尚风华??(才意识到么?) 爬出地道,慈三就腿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珠瞪得鼓鼓的,依旧是不敢置信的模样,焦嗣拿刀拍拍他的脸,转头问道:“这人怎么处置?” 尚风华从祭台上摸索出一叠黄纸和一支毛笔,道:“逼供!” 她一说完,两个人就阴测测地往慈三看了过去。 配合着一晃一晃的昏暗的烛火,慈三只觉得毛骨悚然。 天尚未亮,焦嗣怀揣着慈三所交代出的名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北清王所在屋舍,将名单交到了北清王手里。 唐晏凭大致浏览了一遍,唤来心腹,将书信传给淮州刺史,这才对焦嗣道:“有劳将军了。这一来,秦城的信神教徒算是悉数落网,下一步,就该打到他们的老家了。” “王爷说的是。”焦嗣一字不提起夜里抓到了梁开的事,只道,“郡主似乎有了些眉目,不日就将亲自前往漳州。另外,还请王爷尽快找到淳孝王,信神教正打算刺杀他。” 唐晏凭郑重点头,内心的小人却泪流满面。 皇长兄啊,你不能真的玩失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