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前夜,尚风华一夜未眠。 因被余阁老勒令禁止出门,尚风华似乎慵懒了许多,连成亲当日,都得让青鸟白鸽来个三请三睡才能朦胧着眼爬起来,这样的情况,已经数年不曾有。 怎么成亲反而没精神了? 青鸟替她简单地束起头发,换上宽大的衣裙,她需要先出门与家人一道用膳,而尚风华的家人,如今也只有余阁老在此。 尚风华迷迷糊糊地往外走了几步,踉跄了一下,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提起裙摆越过门槛往外走去。 余阁老老早就等着尚风华了,他精神抖擞坐得端端正正的,见到尚风华进来,特别温柔秀气地朝他行礼,忍不住咧嘴一笑:“风华来坐。” 尚风华慢吞吞地坐到桌边。 余阁老看着她这一身少见的装扮,几眼之后感叹道:“从前一直未察觉,今日看你这副模样,倒是与你娘很相似。” 尚风华微微一怔。 她娘亲余妙灵长什么模样,她几乎都忘了。 余阁老察觉出她晃神,微微一叹:“当初你娘生你出来,你外祖母便说要好好教导,不必叫你爹插手,只是你娘不听,非得和你爹一块叫你练拳练箭,教你读兵书,把好好一小女孩教导成大刀阔马的那种。你外祖母可不乐意了,最后也只能由得去。” “一晃眼哪!你就这么大了。”余阁老说着说着自顾自地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菜碟,“先吃点填肚子,待会儿你可是要受罪的。” 尚风华默默地举箸。 “今儿呢,本该是你父母双亲陪着你用这一顿,可惜,他们都不在了……”余阁老端起一杯酒,朝着门外示意一番,尽数洒在地上,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外祖代替他们陪着你,啊!” 尚风华微微垂下眼帘,突然有些食不知味。 余阁老看着她一顿一顿慢得不能再慢的咀嚼动作,笑道:“怎么?还不饿?” 尚风华摇了摇头,对余阁老展颜一笑,她看到外祖的眼角隐隐泛光,深吸一口气,继续扒饭。 余阁老揉了揉眼角,脸上仍是带着和蔼的笑容。当初他千里迢迢赶来,希望为远在他国举目无亲的尚风华择一门好的婚事,他曾经那么急迫地想让尚风华赶紧成亲,可临了,心中却生出千丝万缕的不舍。 尚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就这么便宜了他人!这口气怎么咽的下! 余阁老越想越不是滋味,最后恨恨咬牙使劲扒拉着白米饭,那凶神恶煞的眼神,仿佛在撕咬着谁谁谁的血肉。 尚风华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往旁边避了避。 余阁老看到她的小动作,嘴里哼哼了几声,放下碗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突然瞪眼厉声道:“你往后要好好过日子!若那小子对你不好、无情无义,不必顾忌旁人看法,直接和离就是!但若是错在于你,你必须得改!日子是过出来的!不要太随意任性!” 尚风华赶紧小鸡啄米一般使劲点头。 “行了,老夫用好了,你慢慢吃。”余阁老冷傲地站起身,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转过一个廊角,他才停下脚步,使劲地揉眼。 “风咋那么大!也不顾及一下老人家……” 用完膳尚风华依旧要回到房里,白鸽领进来一个十分喜气的据说是全福婆的老嬷嬷和喜娘,来给尚风华绞面上妆。 妆奁上一溜的胭脂水粉排开来,尚风华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明明照花镜,巧巧垂云鬓,素手画娥眉,执笔点红唇;眼睑月中落,香腮雪色白,冰肌莹如玉,细钿花交缠;金缕穿,银簪落,象牙梳与夜迢迢;十八娇面夭夭色,尽将香风换红描。 妆毕,全福嬷嬷便笑着笑道:“郡主真是好颜色,好面相,将来一定福佑绵长。” 这样的吉利话是必说的,尚风华微微一笑,全福嬷嬷见她笑了,又絮絮叨叨念了许多的福气话,连着喜娘、青鸟白鸽几人替她换上嫁衣。 尚风华缓缓地移了几步,坐到镜前,那古铜色的镜面里,露出一张精致的美艳的面容来,她默默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镜中的样子对她来说很是陌生。 她没有什么交好的姐妹,连关系最好的卫淮男也因嫁得太远而赶不过来,因而房中也只有几个丫鬟、喜娘嬷嬷陪着她说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热闹起来。 白鸽偷偷往外看了看,凑在尚风华耳边道:“时辰快到了,顾白公子也要过来了,您要准备出门了。” 据说成亲时新郎官要过五关斩六将,冲破重重阻碍才能见到新娘,尚风华并不知道外头都发生了什么,等到她终于可以出室登堂后,顾白已经端端正正立在了屏风的另一头,尚风华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 一番奠雁礼行完,屏风撤去,尚风华终于可以抬头看到顾白……似乎发丝乱了几缕?顾白倒是毫不在意,冲着尚风华露出一个俊美无双的笑容。 成亲真麻烦。尚风华涨红着脸默默腹诽。 两人朝坐在上首的余阁老辞拜,余阁老笑着颔首,道:“戒之敬之,勉之敬之,夙夜无违!”这些都合该是父母亲说的话,如今只能由做外祖的代替。 南陵主将成亲,花轿将顺着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一圈,再次回到都督府。 毕竟这两人原先都以都督府为家,何况这样做法,也无人有闲话。 尚风华蒙着一方红盖头坐进了轿中,外头八位毛遂自荐的军汉利索地抬起花轿,顾白骑着马走在前头,一路吹吹打打,沿途无数百姓,热闹不绝。 花轿一出门,府中就迅速忙碌起来,正厅之中候满了宾客,作为主婚人的太子唐晏行坐在上首,扫过满厅宾客。 果不其然,唐晏庭为了能拉拢尚风华,带着他的王妃赶来了,正待在太子左侧呢!唐晏行一直都带着浅浅的微笑,心中道,无妨,我家太子妃也来了的。 只不过,处在拉拢重心的衔南郡主尚风华却什么都没注意到,她茫茫然顶着盖头跟着行这礼那礼,因为视线被遮,她又身处众目睽睽之下,从头到尾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跌跤…… 等到尚风华终于能重见天日,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顾白眨也不眨的隽秀的眼睛,此时此刻这双眼眸少了几分往日的清澈,多了几分看不分明的浓烈。 他挑开她的盖头,直勾勾地盯着,尚风华有些羞涩地移开目光。 一旁突然有个欢喜的声音冒了出来:“请新郎新娘坐好。” 尚风华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就见屋内拥簇着好些女眷,其中立在最前方也最眼熟的两位不就是太子妃衡氏以及沅临王妃么? 尚风华:“……” 顾白丝毫不受影响,任由各女眷纷纷上前说话,他的眼光一直都落在尚风华身上,不曾错开眼过。 等到合卺礼行完,女眷们也一同告辞离去,喜娘并青鸟白鸽几人吹掉几支无关紧要的烛火,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屋内瞬间昏暗了些许,尚风华有些不自在地道:“她、她们怎么不替我卸了妆再走?”凤冠真的很重呢…… 顾白含笑伸手,动作温柔地替她将沉甸甸的凤冠取下来,放到一旁。 尚风华呼出一口气,偷眼瞄了瞄顾白,见他依旧微笑着看过来,尚风华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摸了摸发髻,细声说:“我……我去理下头发。”连忙起身。 尚风华被那股浓烈的视线盯得越发忐忑,行走之间不觉动作大了些,一不留神就触到及地的裙摆,又是一个踉跄。 一双手及时地伸了过来,尚风华顺势栽进了顾白的怀里。 “风华?”顾白轻轻唤了一句,声音从耳边传来,似乎夹杂着酥酥麻麻的意味,尚风华蓦然浑身一僵,脸已涨得通红通红。 她该撒手还是该移步? 未曾听到回应的顾白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尚风华抬头,一瞬间又只看到了他清溪一般的眼眸,其中仿若有星辉落满,像是从许久之前就印了上去,又被满室迷离的灯火与妖冶的红色反衬着,带着长远的蛊惑之力。 今夜,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顾白见尚风华抬头有些迷糊地眨巴眨巴眼,忍不住笑意更浓,随即扶着她坐好,为她一丝丝一缕缕地解开繁杂的发髻。 三千青丝飘落,一股隐约的暗香散开来,顾白将下颚抵在尚风华的发顶上,闭了闭眼睛,幽幽地道:“风华今晚很美。” 是呢,镜中娇人的脸已经不能更红了。 顾白见她这难得十分羞涩的模样,低低地笑了几声,忍不住又伸出修长的手来捏了捏尚风华红彤彤的小脸,这一次,她却只是微微垂头,任他为所欲为。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顾白突然将她拦腰抱起,使得尚风华惊呼了一声,不由得抓住了他的衣襟。轻微摇曳的烛火里,顾白的神情意味不明,却叫尚风华看得越发恍惚起来。 红帐缥缈,夜色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