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海门郡最大码头,一排排军士森然而立,最前头立着唐晏行与胡扬几人,他们都静静看着远处一艘大船缓缓靠近。 唐晏行看着那画舫富丽堂皇的装扮,眼角抽了抽。船停稳当后,一群光鲜亮丽的俊男娇女们纷纷出现,款款下船,为首的那一名女子清秀如流云,举止落落大方,目光所及之处都在耀耀生辉。 唐晏行怔了一下,身遭的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诧异。那不是尚风华吗?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碎步轻移,握过刀剑的手掩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三千青丝温顺地散落在后背,头上的玉石珠花雅致而明亮,这是他们从未看到过的尚风华。 随后的男子比尚风华更显温和平静,尚风华领着他来到唐晏行面前,行礼——还是行的男子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参见东临王。”又指着身旁男子,“这一位是海国的无情公子。” 无情公子浅浅一笑:“海国使无情,见过大境太子殿下、东临王殿下。” 唐晏行笑道:“久闻无情公子威名,今日一见,实在是晏行之幸。”似乎比起传言中的年轻了不少?然尚风华已经确定无情的身份,他自然是要信的。 两人都笑容满面地往来了一二句,随即唐晏行便请无情公子往接待使馆而去,众人都开始往回走,唯独立在人后的顾白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尚风华跟前,上上下下打量。 尚风华原本就因为打扮得很不像自己,心中有几分别扭,此时被顾白盯着,脸上逐渐染上一抹红晕,惴惴开口,细声问道:“怎么了吗?” 顾白严肃地蹙眉:“旧伤如何了?是否还……” 那一瞬间,心中莫名飘起的一丝丝旖旎立刻消失殆尽,尚风华笑笑道:“我没有事,并不曾动手过。” 不曾动手?是谁因为动手而嫌弃衣裳是个累赘的?贺止在一旁不远处默默腹诽。 顾白的眉头一松,很温和地道:“那就好。我们走吧。” 尚风华轻轻点头,随着他跟在众人身后。原本跟在唐晏行身后的屠从英脚步越来越慢,渐渐落后到尚风华之前,转过头看了尚风华一眼。 尚风华愣了一愣,就听见屠从英冷淡的声音:“你怎么会是这身打扮?”很不符合她一贯的模样。 尚风华道:“无非是为了卸下我的武装,请我更衣罢了。” 屠从英听了这话,锋利的眼神往前头扫了一扫,又转到尚风华身上,冷声问道:“那无情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话一出口,他便觉不对,又连忙解释,“毕竟之前他们来势汹汹,我也是恐他们做出不利的事情……” 尚风华顿住脚步,露出一个浅浅的夹杂着疏离的笑容:“屠将军若是怀疑海国的举动,可以亲自查清楚。”说完就越过屠从英而去。 顾白淡淡地看了屠从英一眼,快步跟上尚风华。 尚风华回到驿馆里,心情有些不好。本来就因为自己破天荒作了那样的装扮而心中忐忑,听屠从英的意思仿佛哪里不好一样,最重要的是,顾白对这样的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尚风华心塞塞地将衣裳换了回来,重新将长发束起,佩刀袖箭什么的都放置好,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这样安心多了。 随侍的白鸽看着尚风华洗去脂粉后寡淡了几分颜色的脸,遗憾地低声嘟囔道:“其实打扮打扮更好看的……” “是么?”尚风华耳尖地听到了,立即反问。 白鸽认真地点头。 尚风华展颜一笑,嗯,心里舒服多了。 青鸟替她将换下来的衣服整理好,道:“今晚东临王会于海上明月楼设宴款待海国使者,许多重要人物都会到场,主将,你也要去的。” 尚风华点了点头,打理着束口的衣袖。 青鸟继续道:“太子殿下传话,叫您松缓片刻就去见他。” “看来是要弄清楚海国的真实意图了。”尚风华拍了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又拉了拉领口,“有点难办哪,我得想想该怎么说了。” 白鸽不解地问:“实话实说就好了啊,为何您说难办呢?” 尚风华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无情公子已逝,现在的这个人其实是替身而且还是海国王储。这件事情她怎么能说?这是在海国都鲜为人知的机密,人家会告诉她也是出于某种目的的,要是尚风华将此事泄露了出去……无情公子一定翻脸,海国也会与大境反目成仇,更甚者,会给海国带去灾难。 其实该说些什么,尚风华早已与无情公子串通过了,但是太子信不信呢?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啊。 唐晏行端坐于室内,闭目养神,屠从英坐在一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敞的木门,一个小宦官低眉顺眼地进来,禀报道:“太子殿下,衔南郡主来了。” 唐晏行睁开眼,点了点头,尚风华抬脚走了进去,行了礼,在右侧坐下,青鸟如隐形人一般立在她身后不远处。 尚风华是女子,虽然有时候她迟钝得可以,但她出入行走时,一定会有婢女跟随,所以青鸟白鸽二人,是绝对不能背叛她的。 毕竟知道的太多了。 尚风华一坐下,小宦官便奉来了茶水,她低头浅尝一口,就听得唐晏行开口说道:“这数日辛苦郡主了,能叫海国与我大境结交,郡主功不可没。” 尚风华拱手道:“谢殿下。” 唐晏行继续道:“先前东临使臣入京,言报海国入侵东临胁迫郡主前去相见一事,经无情公子的书信与东临王的查证,其实是由于海国使者与海门郡府衙发生纠纷而引发的误会,此间种种,是否属实?” 尚风华正了正脸色,说:“回殿下的话,据无情公子解释,那日前来海门郡的使者名无常,生性肆意,喜欢见义勇为,然闯祸后却隐瞒不报,因而导致误会重重。臣亲眼见无情公子严刑处置了无常此人,看他言行,不似作假。” 屠从英皱眉道:“郡主安知他不是叫人顶罪?” 尚风华笑了一笑:“若真是屠将军所说,那无情公子以发兵为由引我现身,之后又故意说明是场误会,愿意与大境结为友好往来的盟国,先兵后礼,想以此来迷惑我等,但我在海上那么多天,竟未见海国有其他船只出没,单凭一艘船,就算他无情公子再擅长海战,也无法与东临匹敌吧?若说是他与某国串通引我出来好对南陵不利,可是这么多天,南陵不都一直平安无事么?” “这正是本宫最为疑惑之处。无情公子为何找上郡主你?”唐晏行盯着尚风华问道。 无情公子说,关于这一点,要编一个亦真亦假的故事讲给他人听。 尚风华咳了一下,说:“数年前无情公子遇到一女子,惊才艳艳,传授了那女子不少兵法,结果那女子狂妄自大,坑害了无数人性命,从此他便以为,大凡领兵的女子,说不得都像那人一般祸害……” “这是我大境的事,他一个海国人瞎操心什么!”屠从英不满地冷哼一声。 “对啊!他凭什么怀疑我?”尚风华一脸愤懑地拍了一下桌案,在唐晏行的直视下又默默收了回去,冷静地道,“与海国内部有关。海国的国土,有一部分是填海而来的,所以每次大幅度涨潮、海啸等灾害发生,就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因而时不时有百姓会逃难到大陆来,长此以往,海国人口减少,自然兵力也越发不足,再加上周遭还有岛国对其虎视眈眈,他们需要寻找强有力的盟友支援,而大境就是他们的目标。” 唐晏行微微点头:“近年来海上的灾难越来越频繁,海国做此种打算也很正常。” 尚风华应道:“殿下说的是。而臣守着大境南方重塞南陵城,若臣实力不足导致南陵城失,入侵者直入大境腹地,战火四起,京都遭受威胁,大境便会顾不上其他,作为盟友的海国说不定也会被人趁机而入。如此,结盟不是得不偿失?所以在结盟之前,必须先考证臣的实力,或者叫屠将军去守城也可靠得多?” 唐晏行笑了笑,看向屠从英,后者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尚风华继续道:“不过海国内部也有反对结盟的一派,态度顽固且千方百计试图阻挠,那位引发误会的无常,说不定是反对派安插的细作,想蓄意破坏结盟呢?” 这些都是无情公子一边下棋,一边缓缓叙说的。 真相不仅仅是如此。此无情非彼无情,虽然鲜有人知,但那些知晓内情的人,都是对海国忠心耿耿的吗?不能确定。一旦事情败露,没有了无情公子的威名镇压,海国将会遭受无法估量的打击,所以在那之前,一定要找个盟友。 “如此一来,之前种种都说得通了。”唐晏行道,“看来海国是真心诚意想要结盟了。不过……”他顿了顿,“这位无情公子能代表整个海国前来,似乎地位很高?” 尚风华“嗯嗯”两声,目光闪了一下:“毕竟有无情公子的威名,海国自然极重视他。”人家可是王储呢! 屠从英微微不解地看了尚风华一眼,只见她已经拿起茶盏送到嘴边,挡住了一部分脸。屠从英想了想,对唐晏行道:“殿下,虽说事情已经属实,但为防万一,我等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了。” 唐晏行点了点头:“屠将军说的是,一切就交给屠将军了。” 屠从英站起身拱手应诺,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唐晏行转头看向尚风华,突然笑了一下:“说起来有件事本宫很好奇。”见尚风华抬头看了过来,他问道,“郡主为何是……那个模样下船?” 尚风华噎了一下,平静地道:“回殿下,臣一上船,就被无情公子收走了随身兵器,又被他以宽衣长裙阻碍行动,臣不得已才以那副样子与无情公子周旋。” 唐晏行了然地点了点头:“郡主真是辛苦。” “谢殿下。”尚风华干巴巴地说,同时在心里头强烈问候了一下无情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