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扬暂宿在临海海门郡的一处园林中,这个郡县,正是之前与海国人发生摩擦最后演变成厮杀搏斗的案发地,也是无情公子派人接走尚风华的地方。 而此时,胡扬一手捏着无情公子的亲笔书信,一手撑着额头,双眼盯着佝偻着腰的海门郡郡守,叹气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海门郡守不着痕迹地抬一下头瞄了胡杨一眼,慢吞吞地说道:“回殿下,事实确实如此。那海国的使者态度恶劣,言辞极为嚣张,因而酿成接下来的种种误会。” “呵……本王是说衙役欺压商贩一事。本王怎么不知道商贩每日所得超过半数都要上交?还有什么占路费,保护费?” 海门郡守吞了吞口水,继续慢吞吞地说:“数日前臣查出了有几个衙役狼狈为奸欺上瞒下,私吞民脂民膏,臣已经依律将其法办了。” 胡扬轻笑了一声:“郡守大人,你是不是以为天高皇帝远,就可以为所欲为?海门郡内,难不成就这一个地方出了问题需要处理?你是上了年纪,连个郡守也当不好了吗!”说到最后,胡扬已是一脸厉色。 海门郡守慌忙跪了下来:“臣不敢!” 胡扬抓起书案上一张折子“啪”地摔到郡守面前。 郡守头也不敢抬,颤抖着一双老爪子打开,睁着眼睛看了一眼,整个人骤然间趴倒在地:“臣有罪……” 胡扬白了他一眼,摆摆手,随侍中就有两个侍卫上前,麻溜地将海门郡守拖了出去。 胡扬揉了揉太阳穴幽幽叹气,这都什么事呢! 没过一会,一袭黑袍的屠从英大步走了进来,对胡扬随意拱了下手,道:“东临王殿下,我大境陛下收到海国王储传信,已派太子前来与海国商谈友交事宜,过几日就到了。” 胡扬扯出一抹笑容,道:“辛苦屠将军了,本王这就着人做好准备。” 屠从英微微点头,一阵风似的又走了,留下胡扬一个人目瞪口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以对。 角落里转出来一人,穿着宦官的衣裳,对胡扬躬身行礼,低声道:“这位战神大人仿佛一直都不待见王。” 胡扬轻笑:“陈年往事了,他还一直记在心里。然记着我有什么用?令他不能得偿所愿的人,又不是我。随他去罢。牧羊,你去安排一下接待大境太子之事。” “是。”那宦官,也就是牧羊恭声应了,轻飘飘地退了出去。 不知何处的海面上,一艘华贵的画舫随浪漂浮着,淡淡的海雾缠绕着船身,天光在其中肆意游走,折射出五光十色的风景出来。 尚风华一身鹅蛋色的烟纱散花裙,中规中矩地跪坐在一方玉台前,从小瓮中捏起一粒触手生温的棋子,思索片刻,于棋盘上落子。 对面,无情公子眉头微微一紧,随即又舒展开来,微笑道:“在下又输了一局。” 一旁的无妄默默地收拾起残局来。 贺止揉了揉眼睛。 尚风华轻轻一笑,道:“不愧是无情公子教出来的弟子,王储殿下的棋艺可谓是精赞超群了。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延续无情这一名号。” “郡主也不逞多让。” 说话间无妄已经飞快地收完了棋子,无情公子含着笑伸出一只手示意道:“请郡主先行。” 尚风华:“……”怎么没完没了了??她默默地落子。 无情公子紧跟着摆下一子,一边口中说道:“先前数次棋局中,在下大约知晓了郡主的棋风,甚是利落。然天下棋中高手众多,虽威震天下的只有四人,可不知名者众,偶尔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尚风华扯了扯嘴角,说:“那四人里头,如今也只剩一人在了。” “在下不才,承袭家师名号,勉强能保住他的荣耀,而郡主为东临尚帅后人,也算后继有人,且如今大境不败战神威名赫赫,想必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有新的四人了。”无情公子瞧了尚风华一眼,笑道,“不过那原本尚存的一人,大概还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公子是说……大漠少星师?” 无情公子点头,取过一旁正温着的茶水抿了一口,才又开口问道:“郡主对大漠少星师这人,知晓多少?” 尚风华想了想,道:“大漠原先是被西域管辖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部落,他们的首领是一位女子,十年前突然自立为王,成立大漠王国被世人所知,同时被人知晓的就是大漠少星师。他的身份,大约是大漠王国的祭司一类,却在兵法上颇有造诣,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领着大漠军吞没了西域,令大漠迅速崛起成为西路上一大强国……然而有关于他其他的事情,实在鲜为人知,所以他也是四大名将中最神秘的那一个。” 无情公子缓缓点头:“郡主说的不错。少星师这个身份,其实属于神职,是替神与人之间传话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几乎都洁身自好,戒七情六欲,且绝不杀人。然而我们所谈及的这一位,却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须臾间了结无数人性命,可以说是个很不称职的神官。” 尚风华捏着一枚棋子顿了顿,看向无情公子,问道:“王储的意思是?” 无情公子笑了笑,轻敲了一下玉台,道:“大漠吞并了西域,随后沉寂至今。若他们有一统天下的野心,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有所行动了,而他们一行动,多半会往东来,大境,不就是处在与大漠接壤的东面么?” 尚风华攥着手中棋子,沉默着不动。 无情公子笑道:“这只是在下的一点猜测罢了,当不得数的。只是少星师这人不同于一般的将军行兵作战,反而诡异得很,几乎无人知晓他的手段。总之,要警惕此人。” 尚风华沉思片刻,微笑道:“多谢王储善意。”说着麻溜地下子,并卷走了无情公子半壁的江山。 无情公子:“……” 尚风华表面上微微带笑,心中却久久震惊。 大漠少星师,又低调又神秘,如果不是近十年前大漠吞并西域的壮举,再加上当时北图的狼主率兵前往却怏怏而归,否则这人也不会得以成为四大名将之一。然而此后他再无行动,仿佛回去乖乖当神官从此再不破戒了一样,在尚风华的认知里,他是四大名将中最不起眼能力最低的一人。 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 若真是这样,无情公子为何突然提及此人? 之后尚风华连输几局,显然是心不在焉的状态。无情公子见状,也只是笑了一笑,说道:“今日仿佛时辰不早了,郡主不如回舱内好好歇息。夜里,画舫会沿路线向东临海门郡行进,过了两日大约就能靠岸了。据悉,大境派了太子殿下前来与海国商谈结盟一事,届时,郡主便可一同回去了。” 尚风华直起身来,拱手笑道:“王储果然是仁义之君,先前种种是风华误会了,还望您海涵。” 无情公子笑着摆了摆手。 大境太子造访东临海门郡,作为一国之主的胡扬亲自迎接接入早已安排好的驿馆,当日便摆盛宴款待。唐晏行被请入上席,胡扬坐在左侧,屠从英与东临几位重臣相陪,双方笑语晏晏往来一方,胡扬注意到有个年轻男子着一身素雅锦衣坐在唐晏行身后,一直垂着眼帘仿若与世无争,然容色出众,器宇不凡,便笑着道:“倒是一直不知这位公子名号,是小王怠慢了。” 唐晏行看了那男子一眼,后者也抬起头来,淡淡笑了一下,唐晏行道:“这位是顾白公子,衔南郡主的未婚夫婿。”他眼尖地看到胡杨的脸色变了一瞬。 胡扬的确震惊了一下,看这顾白站起身朝他行礼,微微点了下头。他晓得余阁老前往大境的目的,却是不知,原来阁老效率这么高! 他忍不住拿余光往顾白身上瞟了几下。这人的位置在唐晏行身后右侧,显然地位不低,而席中他一直安安静静,鲜少与人交谈,或者可以说十分之冷淡,寡言少语,难以接近。尚风华会喜欢这样的男子吗? 唐晏行注意到了胡杨的些许异样,也稍微打量了顾白一眼。自唐晏行认识顾白开始,从他身上所感受到的只有冷淡与疏离,这样的人却偏偏为了尚风华甘愿以白身留在异国他乡,如今又担心尚风华的处境跟随唐晏行来到东临,在唐晏行看来,更带有几分深情的意味。 曲终人散,哦不对,夜深席散,东临与大境两方友好告辞,大境一行回到驿馆,唐晏行便挥退左右,仅留顾白、屠从英、关裕四人。唐晏行问关裕道:“郡主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 关裕拱手道:“主将言明一切都好,不过两日就回到海门郡了。” 唐晏行点了点头,思索一会,又道:“这一次海国的举动实在古怪,竟是误会所引起的?” 屠从英板着脸道:“按照东临王的彻查结果,与无情公子的笔信对照,确实如此。不过,也有可能海国还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若海国诚意结交,倒也不失为是最好的结局了。”唐晏行微微叹气,又对顾白道:“顾公子不必太过忧心,天色已深,还是早些歇息吧。” 虽然顾白自己放弃了洱罗诏四王子的身份,可事实就是事实,唐晏行等人还是对他客客气气的,就怕引发洱罗诏的不满。 顾白沉默着行了个礼,与关裕一道走了出去。 见人没影了,屠从英这才皱眉道:“他怎么会来?” 唐晏行揶揄笑道:“怎么,你这么不待见他?” 屠从英轻哼一声,他不待见的人可海了去了。 唐晏行耸肩:“人家担心自己未婚妻子所以就来了,这是人之常情。我还真是不明白你为何不待见他,”不,他其实很明白,只是装糊涂罢了,“说起来,他如今是跟着鬼先生学医吧,听说极有天赋。”他拍了拍屠从英的肩膀,道:“行了,你也好好养养精神罢,咱们就等着两日后海国无情公子的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