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风华玩味地看着走出来的那个衣貌皆是不俗的人,将竹筒随手扔在地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闪现出色彩斑斓的火花,然后……然后没了。 被挟持的男子一脸懵。 就这样完了? 贺止收回刀,默默地走到尚风华身后站定,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两人。被放过的男子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他家公子满脸“你怎么这么没用”的神情中连连后退数步,垂头做木雕状。 公子走到尚风华正前方,开口道:“郡主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尚风华耸耸肩膀:“毕竟我实在不懂无情公子的筹谋,甚至觉得莫名其妙,迫不得已才走此下路,还望您海涵。您有什么打算不如直说,用不着试探来试探去的。”顿了顿,她继续道:“我与海国向来无交流,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让无情公子设下这么个局把我坑进来。扣押东临船只,打上大陆,以开战威胁我尚风华,这究竟是怎样仇怎样恨才让你们如此动作?不如全数告诉我,要杀要剐也叫我死得瞑目啊?” 公子明显愣了一愣,看着尚风华那有些愤懑的神情,诧异地转头看向自己的下属。男子茫然了一瞬又满脸惊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说说吧?你做了什么好事?”公子凉凉地说。 男子听声音就抖了三抖,匍匐在地,连忙开口:“属下按照公子的吩咐前去东临官府传话,途中见衙府捕快欺压商贩,于是,于是忍不住出手教训,后来他们聚集了许多打手,属下不得已带着弟兄们打了一场,一时恼怒,打入府衙撂下狠话,然后……就回来了。” 尚风华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与贺止对视了一眼,暂作旁观。 公子伸出大长腿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怒道:“我叫你去传话,说好恭谨有礼不得有失,你就是这般作为的?若今日我不问你,你还想一直隐瞒到何时!你是觉着我平日里温和多有纵容,便如此狂妄了?” 男子被一脚踹翻又规规矩矩跪好,头也不敢抬起:“是属下铸成大错,请公子降罪。” 公子微微垂下眼帘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寒声道:“滚去领一百鞭!在桅杆上吊个十天半月再说!” 男子伏身叩头,竟真的翻滚着出去了。 尚风华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容貌已有翻天覆地变化的无情公子,紧了紧眉头。一般来说,只有臣下对皇帝及其子才会叩头的吧? 想到这里,尚风华冷声问道:“你是谁?” 公子收起眼中的狠厉与怒火,淡淡一笑:“在下海国军师,人称无情公子。” 尚风华笑了一下,却察觉不出什么笑意:“海国无情公子,在二十年前就扬名天下,与我父亲同辈,可你这尊容却十分年轻。且无情这一名号,皆是因他本人冷血无情、狠辣残酷,若他真与我有过节,东临沿岸都会遭到沉重的打击,那交易的商船只可能有去无回,逼迫我上船后更不可能叫我像如今这般惬意,而刚才那个人的下场只会更惨。而你,从这数天一连串的动作来看,仿佛仁慈了许多。” 公子的笑容深了许多,凌晨的一抹曙光透过舱壁的木窗投射到他身上,更添柔和气度,他转头看了看光投进来的地方,才对尚风华说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先用过早膳,再与郡主细谈。” 这并非征求意见的语气,尚风华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微微点头。 回到一开始的雅室里,美貌婢女们倒没有先前的热情,只是安安分分地摆好膳食,齐刷刷退了出去。 贺止眼见四下里无人,松了半口气,道:“竟没想到能这么轻松逼出无情公子来。” 先前尚风华口气虽说很狂妄,但那也是虚的,若无情公子迟迟不出现,这个僵局更难以破解。其实贺止哪里带了那么多的□□呢?不过是把几个信号弹拆了重新调配罢了,最多只能轰了那一下。与无情公子接触后,尚风华虽觉得这人做派有些莫名其妙,但却比传闻中的多了几分仁慈与平和,不得已赌了一把,用谎言将无情公子诈了出来。 尚风华缓了缓神,吐出一口气来:“嗯……幸好他出来了,不然,我们可能要溺毙在这海中。” 贺止:“……啊?”夜里见尚风华如往常一般沉稳,迅速制定了计划,他以为她胸有成竹呢,现在听着口气,仿佛很惊险?? 尚风华苦笑了一下:“我根本不知他所欲何为,海上作战什么的,我并不擅长,何况这视线所及之处就一艘船,还遍布机关,我要是想尽办法把他给拆了,且不说会真正与海国结下滔天仇恨,单是船没了之后,我们也只能在这海上流浪,难以回去了。”她深深叹气,“我其实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更多时候会想,干脆跳海得了。” 贺止:“……” 尚风华撑着一边脸看着桌上的饭菜,道:“唉,进退两难啊!这个无情公子怪怪的,弄得我心里慌乱。” 贺止大的嘴角蠕动了半响,才开口道:“目前看来,无情公子并非要拘留残害我等,反而好声好气。听他话里,似乎之前在东临地界上大闹也不是他本意?感觉像个误会什么的,且再看看吧。” 尚风华幽幽地点头。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有人轻轻敲了敲雅室的门,由婢女引了进来。那人一身劲装,左腰处配了两柄剑,比先头受罚的男子更显稳妥。他目不斜视地走进来,对尚风华拱手道:“在下无妄,见过衔南郡主。我家公子请郡主听琴。” 尚风华额头上的青筋爆了一下,这个无情公子还真是文雅,可听琴什么的,却不是她所擅长之事啊。 尚风华与贺止跟着无妄七转八转到了舱顶,此时这艘船又恢复了风流写意的装扮,只是桅杆顶上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实在触目惊心。 尚风华隐蔽地收回惊恐的视线,目光触及到一卷青纱之后,一个挺拔的身影正随意拨弄琴弦,手底下时不时漏出清脆的声音来。 尚风华跪坐到他对面,婢女们立即奉上香茗,退到一边。 无情公子看了她一眼,笑道:“郡主还是之前的那身装扮更鲜艳。”见尚风华只是动了动嘴角不置可否,他又看向守在一侧的贺止,“这位兄台也是不俗。” 贺止不知他说的是容色还是身法,也只是一笑了之。 无情公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琴弦,眼中似乎带着爱惜之色:“大约天下人都知晓无情公子的手段之厉害,然而他的深情却鲜为人知。” 这是要说故事了么?尚风华心想。 无情公子注视着琴身的雕画,继续道:“无情公子素来爱琴,曾为心上人谱一曲《镜月》,也传唱了一段时日,后来被海国国主严令禁止。” 尚风华的眼中露出几分深意:“你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无情公子抬眼看了看尚风华,笑了一笑,却隐约带了几分伤感,他道:“你说的不错。”他抬了抬手,传出一段短短的却悠然动听的天籁之音,又停下,盯着尚风华的眼睛道:“在下乃海国王储,是扬名天下的无情公子唯一弟子。” 海国王储?眼前人是海国王储?还是无情的弟子! 尚风华眨巴眨巴眼,难怪他的下属会对他磕头呢。她想了想,问道:“你既是无情公子的弟子,为何又以无情的名号自称?” 无情公子微微一笑,看了看周围人,婢女们立即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只留尚风华、贺止、无情、无妄四人。 无情公子道:“扬名天下的四大名将之一,海国无情公子,早在七年前就死在一场纷争里了。海国国主害怕无情公子之死会使周遭国家失去忌惮,转而攻打海国,遂令我承袭无情公子名号,就当做他还在。” 尚风华大吃一惊,蓦地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莫不是因为他心上人而死?” 无情公子一愣,惊讶道:“郡主真是聪慧。” 尚风华干巴巴地“呵呵”两声,道:“给心上人谱了曲子,后来却被国主禁了,要么是他们这段恋情惊世骇俗,要么就是出了什么变故,国主要维护无情公子的名誉了。” 无情公子含着一抹礼貌性的微笑点了下头:“不错。” 尚风华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心里一惊,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是那女子害死了无情公子?”眼见无情公子笑容越发明显也越发瘆人,尚风华长叹一声,“不会吧?难道令师与……那女子貌合神离?……因爱生恨?” 无情公子摇头:“非也。他们之间……很好。那位女子……与郡主有些相仿。” 尚风华的脸色一瞬间就黑了。 无情公子也不管,只继续道:“会舞刀弄枪,于兵法上也有几分天赋,师父也很欣赏她,传授了许多战法,只是她……她当时被师父宠坏了,自我膨胀起来,那次纷争中,她利用师父给的权力擅自调动兵力,最后却将自己陷入被包围的惨境,师父赶去救她,平息了纷争,最终因为伤势太重……”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那女子没有刚愎自用自作主张,师父不会是这种结局。” 尚风华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所以海国王储是以为我也会像那女子一般狂妄自大以致害死无数人吗?” 无情公子张了张嘴正欲回答,却被贺止劈头盖脸的一顿话挡住了:“如果王储是这个意思,大可不必如此多心还多管闲事!在下亲眼见证主将数次的指挥,从来都是为了能有更多的士兵活下来而力求做到最好,甚至还走在最前方冲锋陷阵。且我南陵军中从来不是一言之堂,就算主将出了什么纰漏,也还有军师和各位将领辅佐,不劳海国王储费心!” 无妄见自家主子被一顿抢白,顿时握着剑柄,阴气森森地瞪着贺止,贺止冷笑,白了他一眼。 无情公子失笑了一下,态度很好地道:“的确是在下失礼了。” 尚风华也微微一笑,道:“所以你才用棋局来试探我的深浅,又故意拿我部下的命来威胁我?” 无情公子笑道:“不得不说,郡主很有急智。至于先前郡主所言逼迫一事,在下已经查明了。是我那不成器的下属与东临的府衙起了冲突,撂了狠话,导致东临误以为海国以郡主为借口要发动战争打过去,因而连累了郡主的名誉,在下已经修书一封,分别送往东临王与大境陛下手中,也广告天下,海国并没有要结仇的意思。至于那些东临的商船,他们在海上遭遇了一伙海贼,我们的人路过仗义勇为了一下而已,并没有歹念。” 尚风华心里动了一下,看他眼神真挚不似作假,遂起身作揖道:“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