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公子说完这句话,就衣袂飘飘地走了,只留尚风华一人对面着整齐的棋盘和平静的大海。 他知道尚风华在画舫上有人潜伏,他说的那句话似乎是告诉她人被抓住了,可是为什么不带过来见?还是说人没有找出来?又或者,无情其实并不知道画舫上暗藏着人,只是用言语来试探尚风华? 一切只看尚风华怎么想了。 转瞬之间,尚风华想了很多种对策。 如果尚风华利索地选择跳海,那就证明无情所说属实,无情公子看似是一个平和之人,可谁保他本性并非心狠手辣?尚风华跳海,海中也不知可有埋伏,就算什么都没有,画舫在海上行驶了好几天,四周茫茫一片,不知方向不知路线,尚风华也只有筋疲力尽死路一条,而船上所藏之人,多半会被无情公子以某种手段搜出来然后,处决。 如果那人被抓起来了,尚风华选择救人,依她这几日对这艘画舫的观察,表面处处通透,其实内里大有乾坤,她还不能完全看透,困难依旧重重。若是那人其实还平安无事,尚风华却冒冒失失去找人,岂不是暴露了原本的暗手?这样又正中无情公子下怀,正好将尚风华等人一网打尽! 尚风华起身,缓缓转过头来,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一向都十分谨慎小心,每到一处都会下意识记住周围环境,然而此时,那扇通往船舱的门上头的五彩斑斓的琉璃花灯变成了沉重的黑色,画舫周身的青纱亦是变成了黑纱,再加上时不时冰凉的海风吹来,这艘船简直就是飘荡在茫茫大海中的幽灵! 她不过面对海面坐了一坐,身后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算她不跳海,无情公子也是要困住她! 看似是画舫的一艘船,本质还是战舰,只不过伪装的太好,叫人看不出真相。 该怎么办? 破了他!尚风华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她毫不犹豫地提起碍事的裙摆,一脚踹开了舱门,内里果然也变成了阴气森森的模样,到处散发着不知名的诡异气味。 尚风华环视一周,目光凝聚到脚下,片刻之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哈!莫非无情公子,不知我尚氏以何种手段起家吗?” 尚氏以兵阵起家,到尚明贺时已名震天下,传承到尚风华手里,毁灭了一个奴奴谷族。 但,即便是拿手之事,尚风华还是提升了心中警戒。 无情公子以棋盘代替战局,与尚风华对弈三日,不就是在试探她尚氏兵阵的厉害么?试探了她实力深浅,却还是以此来对付她,要么根本没试探出什么来,要么就是找到了尚风华的破绽。 不过,尚风华不怕。 天下阵法千千万且变化无穷,岂是区区三日光景就能试探得完的? 事实上,让尚风华沐浴更衣顺便卸了她武装的安排还是很有用的,因为手无寸铁,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再加上碍事的长裙摆和宽肥大袖,尚风华也只能防守而不能反击。 摆满了木制战舰模型的红木桌旁,无情公子随意地摆弄了两下缩小的木船,开口时声音已然没有面对尚风华时的那样温和,而是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怎么样了。” 在他身侧,正是将尚风华领上船的年轻男子,听到公子开口询问,很明显地蹙眉,语气有些无奈:“仿佛挡不住那位衔南郡主啊……属下有一种预感,衔南郡主会把这艘船拆了的……” “要是这艘船这么没用,你回去就送工匠们几十板子好了。”无情公子顿了顿,忽的又微微一笑,“她要真能拆了船,也不枉我此番算计了。” 可她要是拆了船,咱们都只能跳海了啊。年轻男子苦着脸腹诽。 无情公子却是没注意他,转身走了几步,在一面落地铜镜前站定,摸了摸自己的脸,猛地从上头扯下一张皮来。 那原来的面容,容光焕发,不同凡响。 无情公子随手将扯下来的面皮递给年轻男子,淡淡地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无常。” 年轻男子拱手应了,片刻之后,他就变幻了一个模样。 尚风华却不打算拆船,她还不想在看不到尽头的大海上漂流,只是动静很大,引来了一帮黑衣人。 终于出现了。尚风华想,只是对面一排明晃晃的刀尖刺得她眼睛有点疼,再低头瞧了瞧自己,广袖长裙珠玉满头,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不禁风女子一个,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对方围了过来,尚风华躲闪了几下,夺了一人手中兵器,一时间刺耳的刀剑撕咬声在船舱中响起。正斗着,后方来了一人,抬手就抹了两人的性命,趁着漏出来的空隙拉着尚风华就往船舱的更深处跑。 船舱中闹了半响,又安静了。 尚风华躲在屏风后面,窸窸窣窣换掉了碍事的长裙,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贺止手在外头,见她露面,递给她一把长刀和一柄小匕首。 他终于还是出手了,毕竟那样的情况,尚风华一人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尚风华拾掇好自己,轻声问道:“你没有被发现吗?” 贺止摇头,将木门看了一条细小的缝隙,关注着外头的动静。 没有暴露,看来无情公子只是猜到了而没有抓到人。尚风华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这船上的人,基本上都有几下拳脚,且船上机关重重,又处在没有人烟的海上,目前我们只能做一件事,抓住无情公子。” “无情公子,我在暗中关注时,觉得他有些异常。”贺止眼睛盯着外头,声音压得很低,“他可能易容了。” 尚风华瞪大了眼。 “他掩饰的很好,只是我也精通易容术,轻微的不同还是察觉到了。”贺止继续低声说,“主将所见到的那人的样貌,大概不是无情公子的本来面目。” 尚风华顿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寻一个与他外表相当的人,再模仿一下他的声音,着实难分辨真伪了。” 贺止盯了半天见没什么人往来,便缩回头,问道:“您还打算抓住无情公子吗?” 尚风华沉默了一会,吐出一口气来:“抓!”只有抓住无情公子,他们才有生机可得,“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贺止疑惑地看着她。 画舫安然度过了一个寂静的夜晚,旦日寅时末,乍然“轰隆”一声爆响,轰得船身踉跄了两下又颤抖不止。舱内,“无情公子”看着被炸开的一堵墙哑然,感受着颈侧冰凉又锋锐的触感,小心翼翼地吞了吞口水。 对于衔南郡主这么快就能找到无情公子的居室,他感到意外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这真的是要拆了这艘船哪! 尚风华转到他正面来,上上下下扫视了他一周。 “无情公子”笑了笑,称赞道:“衔南郡主果然名不虚传呢。” 尚风华也笑了笑,毫不避讳地伸手摸了摸人家的脸,看得贺止大惊失色却还是没有放下架脖子上威胁的刀,“无情公子”心道不好,还没做什么,尚风华就已经很不客气地捏了捏他脸皮,随后摸着了什么,恶狠狠地一撕! “无情公子”微微闭了闭眼,心中痛呼。可能,也许,大概,他真正的脸皮也被撕去一部分了吧? 尚风华拎着那张破破烂烂的脸皮往后一丢,后退一步道:“啊呀,这不是本郡主刚开始见到过的那谁谁谁么?” “那谁谁谁”默默磨牙。 才见到他就认定了他是假货且不带犹豫地揭穿了他的面具,这位郡主,莫非从一开始就知道无情公子易容了? 尚风华笑眯眯地问道:“你家无情公子在哪里呀?” 那谁谁谁微微扯了扯还在隐隐作痛的脸皮,道:“郡主怎么确定在下就不是无情?”脸皮丢了,戏还是要演下去的,就看衔南郡主配不配合了。 “你和无情公子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里,本郡主既不瞎也不健忘。”尚风华浅笑,“千万别说‘郡主怎么就确定那个是无情公子呢’的这种话,这世上能接住我棋路的人还是不多的,至少我十个手指头拿来数都够用。” 那谁谁谁:“……” 尚风华扬了扬手里的一个小竹筒,道:“方才你也见识到这个东西的威力了吧?这叫□□,本郡主忙活了一晚上,在你们船舱里头藏了不少这样的好东西,只要是有哪里失了火,轰——”尚风华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整艘船的人都得葬身大海。能拉天下闻名的无情公子当垫背,本郡主着实不亏啊!” 他看着那在尚风华手里上下抛动的竹筒,咬了咬牙:“郡主此举未免也太疯狂了吧?您才十几岁的年纪,就这样死去实在太可惜了。” 尚风华哼了一声,冷笑道:“本郡主自成为南陵主将,征战沙场开始,就已做好了随时死亡的准备!现在这种手段确实又暴力又残酷,不过本郡主也没办法呀,这不都是你们公子逼的么?” 他斜眼看了看依旧架在脖子上的长刀,知道后面那人定是尚风华授意的暗探,眼珠转了转,道:“郡主的手下真是得力,我们的船那般戒备,这人还是能携带如此多的□□藏在船舱里,佩服佩服。” 尚风华不耐烦道:“不必怀疑我话语的真伪,更不必说东扯西。本郡主原来打算抓了无情公子了事,现在想想,以你们整艘船做威胁也未尝不可。”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道:“需要本郡主再给你们的船开几个洞吗?” 眼看着那火折子就点上竹筒外的引线了,男子的额上冒出冷汗,连忙伸手道:“别别别、别点火!这船经不起折腾啊!” 尚风华挑眉,轻轻吹灭了火折子,悠悠道:“说说吧,你们无情公子倒底是为了什么把我逼上船来的?” 男子想耸肩,顾忌着颈口的刀又不敢乱动,只得苦脸皱眉,露出一丝可怜巴巴的样子来:“其实在下也摸不清公子的想法啊。” 尚风华利索地点火。 男子顿时哇哇大叫起来:“真的真的!我说的千真万确!我真的搞不懂他!你不要点火不要点火不要点火!!!” 眼看着引线即将燃尽,尚风华依旧挑眉看着他不为所动,暗处终于走出来一人,冷声喝道:“住手!” 然而说的有些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