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开春的时候,南陵城却烟火弥漫,人人神经紧绷。 此战,已延续两个月了。 室韦主帅须臾生对阵南陵主将尚风华,一连数次交手,谁都没有从对方手中讨到好处,这让严公卿十分感慨。 从前的室韦军之所以不堪一击,大概都是那个愚蠢的与奴奴谷人勾结的室韦三皇子的错! 又一次交锋结束,大军相继退去,尚风华提着沾血的佩刀,抹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血液,被一群将士拥簇着回了南陵城。 自从留在南陵被余阁老正式承认为尚风华的未婚夫婿后,顾白非常欢喜地告诉尚风华,他找到了他所擅长之事——长期的奴奴谷生活让顾白对药草的气味十分敏感(特别是□□),便跟着鬼老三研习医术,战事爆发后,他一直待在军营里照顾伤员。 此时见尚风华一身鲜血地走进军营,顾白顿时紧锁着眉头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待到周遭的将士一个个领了尚风华的命令散去,跟着她进了中军院子,顾白才转到尚风华面前,开口道:“这次伤着哪儿了?” 尚风华把佩刀递给一直在院子里候着的青鸟,解下披风挂到一旁的架子上,有点有气无力地道:“就肩上刮了一道,只是后背的伤,大概又裂开了。” 虽说医者不分男女,但顾白身份不同,被再三告诫后自然不能为尚风华上药包扎,只能由青鸟白鸽一力承担起照顾主将的责任。 白鸽已从外头端了温温的清水来,替尚风华卸下身上的盔甲。顾白背过身去,踌躇了一下,闷闷地说:“我等会再来看你。” 尚风华应了一声,看着顾白走了出去。 她知道的,顾白学医,是为了她,如果不是身体孱弱不能习武,顾白也许会拿起刀剑,替她冲在前头。 怎么就这样重视她了呢?她又没才没貌没有柔情。 待到伤口处理完毕,白鸽端了血水出去,尚风华才看到外头等着的人变成了严公卿与焦嗣二人。 二人进来,对尚风华拱了拱手,严公卿开口道:“主将伤势如何了?” “不要紧。”尚风华摆摆手道,“坐吧。” 二人坐了,严公卿便向尚风华汇报道:“此次室韦大军进攻,与上一次增派了两千的兵力,南陵同样坚持了四日,伤亡与前一次差不多,看来我们的将士并没有疲惫,反而愈战愈勇,室韦那边当然越发不如我们了。” 尚风华点了一下头:“如此,更要提防他们使用手段了。” “是。”严公卿继续道,“经过数次交锋,城防工事的弊端也越发明显了。一开始还大有用处,如今却大部分都不能用了。室韦军再来两次,那些机械就彻底成为摆设了。” “显然须臾生也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每次派出的兵力越来越多。”尚风华拧了拧眉心,沉思了一会,道,“既如此,那么……布阵吧。” “可是……”严公卿提醒道,“越繁杂,威力越大的阵法,摆起来越需要时间。室韦进攻的时间根本没有规律,鄙人推测不出他们下一次进攻是何时。若我们布阵时,室韦突然杀出来……” “那就尽量拖延他们进攻的时间。”尚风华看向焦嗣,“那支队伍,训练出来了?” 焦嗣笑道:“没有问题。” 尚风华扬起嘴角,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那么,行动吧。” 焦嗣唰地站起来,拱手领命转身一气呵成。 严公卿看着焦嗣脚下生风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回头又看向尚风华,她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药味,显然又有伤口,便有些心疼地道:“下一次,主将还是待在城楼上下令吧。” 尚风华笑道:“我是主将,不冲在前头,将士们怎么会有更多的冲劲?刀剑无眼,受伤在所难免。” 严公卿扶额,幽幽地道:“自从知道你亲自上了战场,余大人可是一天三趟派人来问你安好,十分忧心。从前操心你婚事,如今未婚夫有了,老人家又怕你倒在战场上。你道余大人说了什么?‘千万别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人就走了’!” 尚风华嘴角抽抽了几下,见严公卿还要就此事继续说下去,连忙挡住他的话头,道:“如今可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了!”她往外唤了一声,门口便露出了关裕那张脸来,尚风华道:“派人去找一下宿仲舒,若是他得空,便叫他过来我这里。” 严公卿问道:“主将是想将城防加以改造?” 尚风华点点头,起身从某个隐秘处抽出一个匣子,将里头的物件摊开在桌子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捏着下巴,思索起来。 严公卿惊讶道:“如今可是战时啊。” “正因为是战时,所以才要抓紧。”尚风华头也不抬地道,“为了日后室韦再度攻城时来个攻其不备,战场上任何一种可能都会扭转战局,我们要抓住一切能赢的机会。” 严公卿肃然。 如今的宿仲舒为了城防之事已经急得嘴里起泡了,虽然自诩为继承了他父亲一切智慧,但却在此时深感能力不足,自己恨不能多长出一个脑子来。 得知主将传唤,宿仲舒像被风卷着跑一样冲到了中军院子,与尚风华、严公卿一同就城防之事探讨到了深夜。 尚风华要改造的,是更为精密繁杂的机关。 旦日天色发白,尚风华伸展了一下四肢,就在小木榻上合衣躺下,迷迷糊糊之际,她恍惚想起,似乎,有什么,是忘了的? 算了。 多日之后,攻城再度失利,须臾生下达撤退的命令之后,抬头望了望远处依旧高高扬起的“尚”字大旗,狠狠地一扬鞭,座下马匹疯了一般跑了出去。 打了这么久一点便宜也没占到,室韦这边损失的兵力却愈来愈多,须臾生的脾气也越发差了。 数年前天下四大名将横空出世,北图狼主的铁骑,东临尚帅的兵阵,海国无情的水战,大漠少星师的神秘,其中,东临尚帅还以善养兵出名。须臾生曾不以为然,兵,谁不会养?可是同样的兵力,在如今的战场上,室韦却被对方压着打,继承了东临尚帅血统的那个他曾经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女人还用兵阵以少敌多,磨掉了他不少的兵力。 显然,尚风华此人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须臾生磨了磨后槽牙,想到他回国时发生的一切,定了定神,目光狠厉。 一定要拿下南陵! 室韦又大距离退兵了,这一次停在了南陵五百里开外。 尚风华站在城门楼上,目光紧紧锁定着与天际交攘的地平线,那地方什么都没有。几位万户并严公卿站在她身后,柴荣丰率先开口道:“主将,这室韦军咋就突然退了这么远呢?”寻常的撤退,最多三百里的距离。 尚风华扯了扯嘴角:“谁知道呢?” 向怀觉摸了摸脑袋,问道:“那咱们要做点什么吗?给他们加点路障啥的。” “这个不好说,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伏兵蹲守在城外,等着咱们出头呢?”焦嗣道,“室韦这一次显然是有谋算的。” “那咱们得咋办呢!”柴荣丰有点性急,声音忍不住提高了说,“难道咱们要待在城里等着他们下一次来?” 尚风华看了柴荣丰一眼示意莫急,嘴角处含着笑意道:“将士们打了这么久的仗,也该放松一下了。叫宿仲舒趁着这机会改建城防,能做一点是一点。不管室韦怎么撤退,我们都不必太过理会,以退为进么,也得要对手配合才是。”说着她大幅度一扬手,说,“回去养精蓄锐,等着下一次狠狠碾压他们!” 众人拱手道:“是!” 五百里外,室韦大营,中军帐。 一个士兵急匆匆走了进去,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得上首的主帅淡淡地发问:“没有出来,是不是?” 那士兵噎了一下,头垂得很低,应了一声。 一旁的副帅是跟着须臾生出生入死的,此时就大为不解地道:“那尚风华不是最喜欢搞潜入的吗!怎么这次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又有一个将领道:“我们室韦怎么可能任由她来去?尚风华自然是知道此事行不通了,才想另做打算。” 又有一个人道:“想要另做打算,她怎么一个人也没派出城来呢?” 须臾生扬了扬手,底下的声音立刻停了,他放下手,道:“不必多说了,传令下去,叫大家都做好长途奔袭的准备。” 众人应声道:“是,主帅!” 入夜,猛地有一连串密集的鼓声响遍整段城墙,尚风华赶到城楼上时,到处都已是厮杀一片。 唐明谦奔过来,顾不上喘一口气便大声道:“主将,室韦军果然在城外埋伏了兵力,几乎个个都是高手,他们趁夜而来,已经有好几个翻上墙来了!” 尚风华冷声下令道:“堵住他们!不许他们下城墙!” 唐明谦连忙转身跑走,与人擦肩而过。 来者是个斥候,跑到尚风华身边道:“主将,一部分室韦军已经进入南陵城一百里内,大约七千多人!” 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斥候看到这位年轻的女主将脸上,露出了一个恶鬼般的笑容,惊得他一身冷汗尽出。 齐化带着人,将那些意图翻墙而来要混进南陵城的室韦兵抓的抓杀的杀灭了个干净,隐约感觉城墙在微微发颤。 远处的声音被墙头上厮杀声盖住,只有这立了百年有余的城墙做出了反应。 战鼓之声骤然一变,城上涌入无数弓箭手,纷纷做好拉弦射箭的准备,在他们头顶上,一把把厚实的防空伞悄无声息地打开。 齐化想起昔年尚明贺领着他们守城,曾说过这么一段话:“敌少我多,便以实力碾压,但绝不可因此掉以轻心;旗鼓相当时,则要看哪一方能率先把握战机;而敌多我少,当然是要用智取的了。这战场就像是下棋,但没有什么你一步我一步的破规矩,能料敌于前并作出相应对策甚至反将一军,这便是下棋人该做的事。” 谁是下棋人?尚风华是下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