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白的详细叙述中,尚风华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比起陌生到令人不安的洱罗诏,顾白更愿意待在南陵。失去记忆的他虽然知道蒙伽牟是自己的父亲,但却无法与他产生感情,横隔在这对父子之间的不仅仅是十年的空白,更是没有了记忆的陌生感。 顾白本人有如其名,是个小白,所以不懂绕弯子,直白地对蒙伽牟说出了“我只是顾白,不是洱罗诏的四王子”的话,更是表明了他对尚风华的心意——他想待在尚风华身边。 蒙伽牟不是没脑子的君王,他对尚风华的事情有所耳闻,知道这个女子不可能嫁到洱罗诏去,于是断然拒绝。谁知顾白胆子大得很,直接与显帝提起了…… 最终,蒙伽牟不得不妥协了,顾白更是保证在他有生之年里只是“顾白”这个人而与洱罗诏没有任何关系,显帝才算是点了头。 洱罗诏王后自然是千万般不愿不舍,最终都败给了顾白。 尚风华摸了摸下巴,她之前匆匆见了蒙伽牟一行,倒是没注意他们的神情有什么异样。不曾想顾白为做出这种决定,更没想到蒙伽牟竟也愿意? 这可是王室血脉啊! 已经毫不顾忌跟着尚风华进了内院的顾白随意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看向正撑着下颚陷入沉思的尚风华,明亮的烛火映着她眼底下那淡淡的青色,目光炯炯却还是有一些倦意,顾白顿时拧了一下眉头,轻声道:“风华,这几日你都忙着不见人影,现在夜色很深了,还是赶紧歇下吧。” 尚风华慢慢转过头,眼珠转了转,问道:“你之前……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顾白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未婚夫婿?” “你说未婚夫婿?”尚风华瞪大了眼,“难不成陛下已经赐婚了?” 顾白顿了一下,眨了一下眼,说:“陛下的原话是……若能得到余大人的允许,促成你二人的姻缘也可。” “……”尚风华抽了抽嘴角,“没有赐婚,还没有得到允许,那算哪门子的未婚夫婿?” 顾白浅笑:“之前的时候,大家不都期待着……我们吗?” 尚风华瞪着眼,她头一回觉得,顾白也许还有狡猾狡猾的一面。 两个人一个瞪眼一个微笑,一旁其实一直都在却被忽视掉了的青鸟抬头瞅了瞅这两位,暗中腹诽着:孤男寡女的,就这么面对面谈及自己的婚事,能不能有点羞耻心啊!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大防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一样的与众不同,难怪有人期待着促成这一对呢!绝配啊你们! 旦日,南陵城上空开始飘起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夹杂着淅淅沥沥阴冷的雨水,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想到将士们连日来辛苦的操练也累得够呛,尚风华便决定停歇一下,缓缓精神。 说是要歇歇,但尚风华转脚就去了书房。 此时此刻书房的门敞开着,挂上了厚实的帘子,里头木炭烧得时不时爆响一下,跳出火星来,严公卿坐在书案后,面前的书籍一卷卷摊开,看起来有些凌乱。 尚风华掀开帘子进去,严公卿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主将今天没去校场了?” 尚风华“嗯”了一声,就听见严公卿继续说道:“昨日可见到顾白公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尚风华惊讶道。 严公卿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 之前尚风华没怎么露面,所以对顾白的突然出现十分惊……异,但余阁老、严公卿等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其中详情,毕竟蒙伽牟临走时拉着余阁老的手絮絮叨叨了许多话,言辞恳切让余阁老什么拒绝的话说不出来。 当时严公卿眼睁睁看着本八面玲珑暗地里被人骂过“那个老混蛋老狐狸”的余阁老被蒙伽牟堵得无话可说,内心的小人都石化了。 叫严公卿说,顾白自身都做出这种决定了,就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要是辜负了,得多铁石心肠呢?当然了,如果出现了更适合配尚风华的男子,对顾白无情无义一下也无不可。 军师也是很玲珑的一个人呢。 尚风华低声咳了一下,冷漠着一张脸移到主书案后,随手翻开一本书卷,余光看到严公卿还在看着她,便用平静的语气道:“我确实很意外。” 严公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尚风华目无表情地低下头去。 严公卿却没想深究,盖因目前的现状,还真不是能儿女情长的时候。 尚风华为什么一连数日都在校场上排兵演练?因为室韦大军又动了。严冬气候,这样的日子多适合龟缩着冬眠呢?人家却想着打仗!如今这种局面,仿佛是在比较耐心与毅力一般,谁稳得住,谁就更胜一筹。 京都,皇城。 高高的宫中阁楼,身临其中,可以远眺拱卫着京都的山脉,再远处,便是没有边际的天空。 唐晏行坐在那雕着精致花鸟木石的窗下,看着外头的天色,撑着额头幽幽吐出一口气来:“这个时候,洱罗诏国主一行人,大概到了他们国境边上吧?” 他的对面,唐晏清随意把玩着一只玉雕,瞥了他一眼:“顾白的事,你做的?” 唐晏行转回头来,笑道:“我可是为了兄长你的将来才这样,谁知道你似乎不怎么配合的样子,更没想到那个小子会那么做。” 唐晏清眯了眯眼,淡淡地问:“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一切的?” 唐晏行微耸了一下肩膀,提起放置在一旁的酒壶,缓缓斟出两杯温酒,递了一杯到唐晏清面前,这才回答说:“尚风华去天牢见了汉宫秋,问了一个叫顾白的人的身份,言辞中对那人颇为在意,可惜她什么也没问出来,最后,被我问出来了。” 唐晏清皱着眉头说:“然后你就暗中派人去给蒙伽牟递话?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父皇会怎么想你?你现在是太子!” 唐晏行颇有些委屈地道:“我是为了你啊,你都二十有六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这好不容易对个女子另眼相看,弟弟我可不就得上心些。” 唐晏清扶额,叹气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必为我操心婚姻。”他抬眼看了一眼唐晏行那与太子身份不符的在他看来有点傻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这么做了,被父皇怀疑是一定的,若是被有心人抓到把柄,参你一本,说你手伸得太长,甚至诬陷你叛国,到时候该怎么应对?就算你不是太子,这种做法也太有风险!” 唐晏行瘪了瘪嘴角,“哦”了一声。 唐晏清继续道:“就算没有顾白这个人,你以为余阁老会允许尚风华嫁给皇子吗?你这个做法,一点意义也没有,还给自己惹了一大堆麻烦!” 太子殿下在嫡亲兄长面前显然一点架子也没有,此时被唐晏清说教了一通,显然底气不足,只弱弱地开口:“可是……这事,母后也同意了的。” 唐晏清忍不住捂脸,片刻之后闷闷地笑了两声,将手拿下来后已是一脸无奈,软了语气道:“我真是拿你们两个一点办法也没有。” 见兄长有妥协之势,唐晏行的底气又多了几分,道:“兄长尽管放心,母后与我行事,断不会叫人窥见端倪,况,这么做了,也是有用的。”见唐晏清疑惑地看过来,唐晏行瞧了瞧左右,压低声音道,“父皇打算为屠从英与尚风华赐婚啊!虽说上回余阁老那胡闹一通让父皇点头,那也只是暂时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道旨意发下来了。余家和尚家会愿意吗?我这么做,也是为彻底断了父皇的这种心思。顾白愿为尚风华留在大境,父皇重视洱罗诏,自然不会拆散他们,若顾白就此归乡,那母后与我也有接下来的手段,只是要对不住从英了。”唐晏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从英对尚风华有意,可是在我心里,他不及你。” 唐晏清怔怔地看着弟弟,良久才道:“如此诸多算计,怕是会把从英从你身边推远。虽说他忠于正统,只要你一日是太子,他就不会站在你的对面,可日后难保有心结……” “若真让他与尚风华被赐婚,那闹出来的可就大发了。父皇以为尚风华归顺大境就不会记恨杀父之仇了,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到时候引得尚家军旧部不满,余家不愿,东临借机翻身,天下大乱。”说到此处,唐晏行展颜一笑,“不得不说,尚风华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她一定会尽力避免这种结果,我如此做了,也是帮了她一把。” 唐晏清扑哧一笑:“可我看她,似乎以为我们算计了她。” “是算计了她没错,不过她也得到了相对满意的结果了不是么?只是——”唐晏行话锋一转,拿遗憾的目光投向唐晏清,“兄长却没法如愿了。” 唐晏清摇头,淡淡地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们兄弟之间,注定要牺牲掉一人,我居长,此人自然是我。” 唐晏行垂头理了理衣裳,将忍不住握紧的拳藏到宽大的袖子里。 唐晏清转过头看向窗外平静的风光,继续道:“咱们父皇心里,可是‘存权位而灭人情’的啊。在这朝堂政局之上,谁人不是棋子呢?” 唐晏行一时没有接话,任那冷风呼呼地吹进阁楼里。 无声了一会,一个人影出现在外头,韩舶轻轻敲了下门扉,低声道:“太子殿下,淳孝王殿下,皇后娘娘召见二位。” 唐晏清懒洋洋地仿佛骨头都坐软了一样缓缓起身,拉了拉衣襟,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唐晏行,笑道:“走罢。” 唐晏行点点头,利落起身,随之离开,之后有一队低眉顺眼的宫女进来,收拾了一番,关上了木窗,将肆意的寒风挡在阁楼外,楼里顿时再无声响。 今日是方敬侯府家宴,席上,侯夫人照例又操心起屠从英的婚事来,细细碎碎罗列了十来个从外貌家世上看起来与屠从英十分匹配的女孩子。 屠从英很有耐心地等着母亲念完,才慢慢地开口道:“母亲的眼光自然很好,只是人家却不一定愿意嫁过来。” 方敬侯坐在主位上端着酒杯,冷哼了一声:“就你那凶煞的名头,任凭哪家的女孩子都会被你吓退。” 侯夫人狠狠地瞪了方敬侯一眼,转头温声道:“也有几家愿意的。你总要接触一下,别老板着个脸就成。你这么大了,又是屠家长子,早该娶妻生子,不能再蹉跎下去了。” “爵位不是有从煜吗?叫他开枝散叶即可。”屠从英从善如流地把弟弟拿出来当挡箭牌。 屠从煜别过脸去当自己不存在。 侯夫人顿时冷了脸:“你这是如何都不肯了?” “母亲莫急,日后儿子总会有想成亲的那一天。”屠从英漫不经心地安抚道,“连淳孝王都没什么计划,儿子这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