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城墙底下锣鼓喧天唢呐欢。 姜嫀自然能看到底下的情景,但季禹鸣坐在轮椅上却是瞧不清的。 姜嫀朝季禹鸣伸出手,浅浅笑道:“侯爷,我扶你起来,底下可热闹了。” 季禹鸣握住了她的手,却没有起来,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前面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诳本侯站起来?” 姜嫀知道瞒不过他的慧眼,正声道:“早一天,迟一天,侯爷迟早都要站起来的。” 九月中旬的阳光,早已褪去了热烈,可是照在她的面容上,仿佛渲染了层层瑰丽。 季禹鸣自己都没有察觉,唇角弧度上扬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望着那只被自己握住的纤手,明明柔软无骨,却在此刻给了他莫大的支撑和动力。 他咬了咬牙,另一只手扶在城墙的青砖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远处,深秋送雁群。 底下四列六行高跷会引得路人阵阵掌声。生旦净未丑,配以腰鼓手锣,全在高跷之上,演尽人生百态。东倒西歪拟鹤跳舞,左右交叉鹞子翻身,只为尽兴欢畅。 待人潮退去,城墙之上,一男一女,一蓝一白,并肩而立,仿佛是天地间镌刻成的曼妙风景。几度秋风吹,几度飞红花落,都不若眼前年华似水轻轻诉。 “小嫀。” 姜嫀还沉浸在刚刚绝妙的表演之中,不防听到这样的称呼,怔怔地抬起头,对上了季禹鸣那沉郁的眼眸中,竟倒影着一团缱绻的云朵。 季禹鸣将手伸进了怀中,那里有一个玉镯子。 正欲拿出来,不曾想听到了一个荡气回肠的笑声,萦绕在城墙之上:“本公子还在纳闷,是谁如此大张旗鼓包下整座城墙?没想到,居然是你们俩。” 季禹鸣手一顿,将手抽了出来,然后默默地坐回了轮椅上,脸色不知为何有些阴郁。 姜嫀行了一礼,道:“柳公子也来了?一点拙技,让公子见笑了。” 柳翊仲将他的折扇轻轻地敲在了姜嫀的头上,扬声道:“你太谦虚了。当年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如今你为了能博我三哥一站,城墙闹百戏,煞费苦心,当属佳话。” 姜嫀微微红了脸,这柳翊仲就爱说诨话,搞得好像自己调戏了季侯爷一般,她别过头,低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是侯爷的大夫,自当尽责。” 柳翊仲闻言,那只眼晴一眯,细看的话,里面可是贼亮亮的:“担君之忧,那是男人的事情。你是小女子,若真要分担我三哥的忧愁,就该楚梦云雨,在那……” “仲儿,”季禹鸣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忙打断,微微咳了一声,“你来这儿做什么?” 柳翊仲正说在兴头上,见他两人神色各异,暗暗咂咂舌头,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姜嫀,然后朝季禹鸣挤眉弄眼:“本公子约了姜家二小姐。” 姜嫀本因柳翊仲的诨话一直垂着头,闻言,微微侧过头,就见城墙之下有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正娉娉婷婷地朝他们走来。 她暗叫糟糕,眼下可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姜嫀勉强镇定,开口道:“侯爷出来已久,若是着了凉,恐怕不好。我们就先行回去,不打扰公子的桑间之约。” 也不待柳翊仲反应,便推着季禹鸣往相反的方向离去。因为心急,她也没有察觉出自己推轮椅的速度显得有些过快了。 是夜。月斜楼阁。 季禹鸣端起柳翊仲泡的茶,抿了一口,轻轻放下,方道:“你可能需要回一趟京城了。” “别呀,三哥,这绥州城我正玩得起劲呢。不就是说了几句诨话嘛,你别往心里去。”柳翊仲手里拿着茶壶,可怜巴巴地望着季禹鸣。 季禹鸣招了招手,元曾便呈上一个瓶子递给柳翊仲。 “这是金铃散。你回去查一查。” 柳翊仲一下收起了嬉皮笑脸,将瓶子打开闻了闻:“这药丸有问题?” 季禹鸣点了点头,“我让人查过了,此药的确是止痛良方,但不能久服,且被人加了过量的瞿麦。” “真有此事?”柳翊仲脸色凝重,“为何现在才发现?” 季禹鸣端起茶盏,并未回答他。 柳翊仲却“啊”了一声,道:“看来是那个小庸医,没想到她还有点用处呀。” 季禹鸣也不应他,反而问道:“你今天为何约了姜家二小姐?瞧上她了?” 柳翊仲将药瓶子收好,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没事找点乐子嘛。你猜我今日有什么大收获?” 季禹鸣好笑地睇了他一眼,道:“你那些风流韵事听得太多了,我不感兴趣。” 柳翊仲本来坐在他对面,忙起身换到他身边的位置,故作神秘地问道:“姜萱若为什么要戴帷帽,你可知晓” 季禹鸣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便也配合地说道:“应该是赏菊会那日被蜜蜂所蜇吧。“ “正是,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她的脸上还有红一块,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使了点小手段,掀开了那帷帽,啧啧啧。“柳翊仲就势作了一个掀的动作,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一张猪头脸,简直是又惊又喜又好玩。 季禹鸣缓缓皱了眉:“有这么严重吗?既然如此,就该好好呆在家,怎么又来赴你的约呢?“ 柳翊仲得意地撩起他的长发,笑得如春风颠倒:“本公子邀约,哪家千金敢不来?“ “是是是,柳公子貌若潘安,衣冠楚楚,莫说是绥州城,就是京城的名门贵女,都以得见柳公子为荣。”季禹鸣顺着他的话,奉承了几句。 谁知,柳翊仲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似有些咬牙切齿:“可是就是有一个女的,不识抬举,三番两次拒绝我的拜帖。” “哦,真有此事?”季禹鸣替他斟茶,然后再满上自己的,“是哪家千金?” 柳翊仲将那茶杯一气端起,再一鼓作气仰头喝完,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的茶杯:“就是姜家大小姐。” 季禹鸣见他那喝茶样,忍不住皱了皱眉:“真是糟蹋这上好的毛尖。不过,听说这姜家大小姐素有沉鱼落雁之姿,端庄妍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呢。” “哎呀,所以说传言不可信。”柳翊仲摆了摆手,“你知道她的妹妹怎么说她吗?哎呀,也先不管她妹妹怎么说。姜萱若那猪头脸,就是被那娇滴滴的姜家大小姐给打的。” 季禹鸣低低笑出了声,这性情倒是与脑海中有一个身影有几分相似。 柳翊仲瞧了瞧季禹鸣的神情,眸中闪过一丝豫色,但想了想,还是继续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不过那姜萱若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抓破了她姐姐的脸。我想想,她好像说,是左边脸颊有一道口子。” 季禹鸣闻言,端茶的手猛地一顿,有茶水溅了出来,沾在他那天蓝色的衣服上,也没有察觉。 他一时有些发怔,呆呆地瞧着杯子里的茶叶上浮下沉,一如他此刻的心。 姜嫀不知道季大侯爷最近又吃错了什么药,连着去了侯府两次,都和一开始那般沉默寡言,变回了闷葫芦。 所以说什么揉腿、小嫀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天潢贵胄,实在是难以琢磨。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收到了涂叔的来信,让她去酒坊一趟。 自从酒坊步入正轨以后,涂叔给自己的例钱又加了两成,自己去酒坊便也少了,毕竟抛头露面不太好。只是涂叔向来都是亲自来找自己的,为何这次改成写信了,字迹还这般潦草? 她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不曾想,刚进入酒坊,门便被人给关上了。两个彪汉将她带至了后院。 后院早被砸得破烂不堪,涂叔和上次那个机灵伙计阿树被押在地上。张天禾也在,但显然今天的主角不是他。 淡紫色镶金边流云纹长袍,十个手指上全部戴着各种戒指,金的银的玉的,黄的白色的绿的,别提有多闪眼。 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明明正值青年,长得也周正,偏偏浑身上下散发着铜臭的味道。 张天禾见人来,忙上前喝斥道:“这是魏公子,还不快来行礼。” 涂叔挣扎着要起来:“你们,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姜嫀对着涂叔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然后行了半礼:“不知魏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魏卓挑着他的浓眉,一双三角眼毫不客气地将她从头至脚打量,道:“醉仙楼掌柜的说是一个白面书生,害我将整个绥州城都快翻遍了,也没找到人。却没想到,原来是个小娘子。” 姜嫀本以为假酒风波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却不料,魏卓依然还是紧盯着不放呢。 “魏公子此话何意?我可听不懂。涂叔和伙计又是哪里得罪了公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姜嫀暗暗深吸一气,让自己尽量笑起来自然一些。 魏卓手一挥,旁人便放开了涂叔两人,他站了起来,对着姜嫀鼓掌而笑:“我最喜欢跟美人说话了,不过小娘子你这嘴太厉了,何必揣着聪明装糊涂呢。明人不说暗话,因为你多管闲事,害得我损失惨重,你说这笔帐是不是该由你来还呢?”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魏公子若是遵道秉义,这天下之财取之不尽,何来损失一说。”姜嫀淡淡地说道。 魏卓负手而立,踱着脚步离姜嫀更近,那眸中闪着一抹精光:“不与女子争长短,废话咱们就不多说了。本来呢,我想一把火烧了这酒坊,不过看到你,我改变主意了。” “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