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样?”姜嫀被他那目光看得毛骨悚然,浑身不适。 恨不得拿出自己太守嫡女的身份来,好好地压一压他。 可是她知道,为了息事宁人,她不能。 魏卓打定了主意,朝她露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十月初一,你来参加对酒当。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对酒当是绥州的一大盛事,尤其是在酒界。简单点来讲,就是品酒大会,谁家酒坊若能在对酒当里获得上品,那便意味着日进斗金,盆满钵盈。据说只要进了前三名,还得获得格外的优待。 只是,说穿上,对酒当实际上是富家子弟无所事事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花式消遣。 因为参赛的酒坊只准未婚的妙龄少女参加。置酒归客饮,琵琶与歌舞,数不尽的花深雁语、纸醉金迷。 连绵的秋雨,一下就是近十日,偏偏在十月一日的前两天又开始放晴了。 绥州处南,一阵秋雨过后也跟着一阵凉,萧瑟吞笼,草木摇落。 但魏卓的宅子玉砌雕阑,温暖如春。还未到冬日,已生了暖坑,搁置在院落的四角。更别提花团锦簇,奇山绿藤绕石穿檐。其中碧园经过专门整修,竟能容下三百来人。 对酒当就放在碧园举行。 姜嫀仍是简单的一身轻罗百合裙,蒙了面纱,跟随其他酒坊的女子一起进了魏宅。 此次参赛的总共有十八家酒坊,也有女子蒙着面,所以姜嫀处在此中并不突兀。 但她没想到的是,不仅太守爹来了,连季禹鸣也来了,难怪阿树说今年的阵仗比往年都气派很多。 不过转念想想,季禹鸣好酒,往常不出门倒也罢了。如今一次也是出,二次也是出,有人盛邀,自然也就不推托了。 再看院子里,底下东西两面各摆放了数十张桌子,配几把椅子,上面放着各家酒坊的名字,供着茶水点心。 上首高台依次放着雕花大椅与黄花梨案几,因级别不同各有差异,花果鲜蔬,小吃点心,一应俱全。 左侧下首有一张方形大案,十八家酒坊的酒装在十八种不同的颜色瓶子里,上面贴着名号。 两名白衣女子端坐其旁,一名女子将酒装在对应颜色的杯子上,另一名女子小炉慢煮,亦是放在对应的颜色之上。美人如画,素手煮酒,正是怡情又怡心。 姜嫀不解的是,已经有美人分酒,为何还要各家再派女子? 再瞧瞧季禹鸣,他只是随意地坐在最上首,温然而笑,太守爹和宣抚使等绥州有头有脸的人全围着他马首是瞻,甚至临桌的几家女子毫不遮拦对他的爱慕,姜嫀就觉得暗暗来气。 男人长得好看,也是会招蜂引蝶的。可是偏偏对自己,时时得来个冷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又得罪他了。 阿树是知根知底的人,瞧着周围的热闹,低声跟姜嫀说道:“小姐,侯爷果然是凤表龙姿,那几个花楼里出来的雏儿胆子就是大,说话也不避讳。不过你别往耳朵里去。” 对于这个,姜嫀是知道,请外援这种事,只要姑娘长得漂亮,谁还管你是哪里来。所以说,哪里会有正经女子来参加对酒当的。 涂叔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种热闹,自己也是够窝囊,骑虎难下。只愿过了这对酒当,便与魏卓一消两清。 现在只希望等会自己这太守爹多喝点酒,认不出自己才好,要不然可能就会被活活打死。 正想着,便又听阿树叹道:“只是,等会才艺表演时,咱们该如何是好呢?总不能让大小姐你,去与她们几个一比高下吧。” 姜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仅要比酒,还要比才艺啊。这哪里是正儿八经地品酒鉴酒,分明是品美鉴美啊。 她见季禹鸣的目光似乎看向自己这边,忙端正身子,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又不想要上品。” 张天禾随侍跟在魏卓身边,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拍马屁道:“魏公子眼光就是好,这涂老豆的侄女光是坐在那里就楚楚动人,蒙了个面纱,越发让人想一窥究竟。” 魏卓横了他一眼,抬起右手,往食指上的金指环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问道:“废话少说,软香坞准备得怎么样了?” “魏公子放心,一切妥当。到时候涂家小娘子煮出来的酒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魏卓点点头,随意问道:“那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张天禾摇了摇头:“这个小的也没有留意,也没听涂老豆叫过。” “不足挂齿。”魏卓摆了摆手,将目光重新投回到席上,人都已落座,戏已开场。 第一个出场的是罗家酒肆。一个身穿红衣青裤的十二三岁小姑娘,将酒碗抛在空中,再以手承接,进而头顶肩传,极有难度。紧接着,上来一个大酒坛子,足足可以装下三个人。先是立在额头上,不用手扶,只有节奏地点头,那大酒坛子便在额上盘旋转动。或正立,或倒立,或竖转,或横转。大酒坛中放置了铜铁丝,每一次相撞,都会发出铮铮硅硅之声,应弦合节。 第二个上场的是醉仙楼。那女子,青螺眉黛长,凤眸潋滟,酥麻入骨,尤其是那手,巧得出神如画。一只小小的酒杯在她的指间飞旋,如莺莺欲舞,那手腕柔软地如蛇蜿蜒,加上她时不时秋波暗送,眉眼如丝,直叫人叹为观止。 紧接着九桥门街市酒店、张记酒家等,或是酒道表演,或是变酒戏法,或焚香弹琴,或贵妃醉酒,甚至还有全酒宴,一个接一个,让人目不暇接。 姜嫀是倒数第二个。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辈子她都略通一二。虽然各家酒坊大显神通,艳惊四座,但她姜嫀也有自己的拿手绝活。 那就是一不做二不休。 她抬头看了看太守爹抱着酒坛子,醉眼惺忪,稍稍放下心来,款步到了中间。 长条桌子上依次排开十个小酒杯,姜嫀逐一满上,然后叫阿树给各位奉酒,自己垂手站在边上。 张天禾见状,大为惊讶,站出来问道:“小娘子,你的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了?” 姜嫀垂首,“是的。” 张天禾不由冷笑起来:“你也太不懂规矩了。谁家不是大显身手,博众人一笑。你也唱个小调,扭个小腰,让大家乐呵乐呵。更何况侯爷亲临,你怎能如此敷衍了事?” 姜嫀见季禹鸣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便行至中间,浅声道来:“我以为既然是对酒当,该以品酒为重。酒的好次当观其色、闻其香、尝其味,莺歌燕语只能是陪衬。” 载歌载舞,她也会,但不是在这种场合,魏卓一开始只是让她来参加而已,又没有说非得做什么。 但话音刚落,其他酒坊的人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变相地在辱骂他们嘛。 一时哗然,议论纷纷。 张天禾仗着有魏卓撑腰,又被落了面子,涨青着脸,大声道:“岂有此理?各位大人难得有雅兴,岂容你扫兴?你若不肯,那就取消参赛资格。” “张老板,当初参加对酒当的时候,可没有明说非得要表演才艺呀。更何况,在座的大人都没有意见,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难不成你以为各位大人和你一样俗不可耐吗?”姜嫀冷眼而视,眸中已有不悦。 取消参赛资格,那就意味着涂老豆酒坊将被列入黑名单,无法再在绥州城立足。这可是比最后一名还要难堪啊。 宣抚使魏光正要发话,可听到姜嫀最后一话又讷讷地收了回来,极为不悦地向张天禾使了个眼色。 张天禾领会,愤声道:“你个不知死活的,来人哪。” “慢着。”一直坐着看戏的季禹鸣终于出声了。 张天禾还想说什么,魏卓狠狠地瞪住他:“侯爷发话,容你多嘴?” 季禹鸣身子往后一仰,左手懒散地靠在轮椅之上,明明有疾在身,可是那风姿,如烟笼寒水江自明。 他朝姜嫀弯了弯右手食指,道:“把酒端过来。” 侯爷发话,岂敢不从。 姜嫀便拿了个托盘,将酒杯放上,然后朝季禹鸣位置走去。 虽蒙着脸,可那弱柳扶风的腰肢,让张天禾恨恨地啐了一口:“这小娘们,长得标致,就是太野了,一点都不合胃口。” 魏卓漫不经心地往自己的金指环上吹了口气,道:“就你废话多。那个小娘子不管今儿个做什么,前三甲肯定少不了她的。就你屁事多,净添乱。” 张天禾忙涎着脸,连连点头附和道:“是是是,涂老豆酿的米酒那是绥州一绝,无人能与其相争呢。” 魏卓给了他一个“恨其不争”的眼神,冷笑道:“蠢货,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废话少说,去软香坞准备。对了,叫我那表妹收收哈喇子,可以上场了。” 姜嫀拾级而上,不知为何,这般众目之下,越靠近季禹鸣越觉得心慌,将酒呈了上去时,那手很不争气地抖了两下。 季禹鸣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小口,朝她又弯了弯指头:“过来点。” 姜嫀惶惶然抬起头,已经很近了呀?还要再近? 季禹鸣见那双乌溜溜黑珍珠般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点小慌乱,沉郁稍减,心头多了一丝悦色:“叫你过来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