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横枝,窗外的木芙蓉花瓣落了满满一院子。 坠儿不解地看着姜嫀画的画,指着其中一张问道:“小姐,这不是车轮子吗?为什么要在它的两边再加两个把手呢?你这是要造车吗?” “这是木轱辘,至于做什么用,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姜嫀手里正画着一只u型石槽,头也不抬地说道。 怀碧端着一盏菊花茶过来,笑道:“奴婢如今是越来越不知道小姐在捣鼓着什么,叫人好奇地心痒痒。” “你这好奇心小姐我可帮不上,有些事不得说,不可说,不能说。”姜嫀放下笔,拿起纸,左右相看,总觉得还不够满意。 坠儿探头探脑,见姜嫀叹气,便道:“小姐可是画这些东西不如意?要不奴婢去寻个木匠问问?” 姜嫀摇了摇头,这东西是她自己寻思着拿来给季禹鸣练脚用的,有些地方还得再琢磨琢磨。季禹鸣看起来比自己聪明,这两个东西要不明儿个去见他时问问他的意见? “对了,怀碧,明儿个你去学堂看珣哥儿,东西可都准备好了?”姜嫀转了转脖子,喝了一口菊花茶。 上次被姜萱若陷害,事后查清了,果然是姜萱若在衣服上动了手脚。她必须引以为戒,不能在同一个问题上犯错。 怀碧立马掰着指头数起来:“全新的厚被,五套对襟短衫,五双赤蛟盘靴,三顶风帽……” 正数得仔细,不曾想,外面忽然传来沸天震地的声音:“姜嫀,你给我出来。” 坠儿一听,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小姐,不好了,二小姐来了。” 姜嫀伸了个懒腰,方站了起来,脸上水波不兴:“该来的总会来,走,瞧瞧热闹去。” 掀了帘子刚出来,迎面便抛过来一个东西,姜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定晴一看,原来是那件百蝶恋花的披风。 “姜嫀,你给我滚出来,说说清楚,为何要如此害我?为何要让我颜面尽失?”姜萱若捂着脸,大声地尖叫着。 姜嫀将披风拿在手上,借着烛火摇曳,看到姜萱若的脸上果然有几颗蜂包,便清清淡淡地笑道:“这黑灯瞎火的,妹妹唱的是哪一出?姐姐我听不懂。这披风既然是你喜欢的,自然是送给你了,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姜萱若眉尖急剧抖动,狠狠地瞪着她,厉声道:“若不是你在这披风上动了手脚,怎么会有那么多虫子、蜜蜂往我身上飞?姜嫀,你枉作姐姐。” “姐姐?”姜嫀仿佛听到笑话一般,在众人的惊诧中,将手里的披风猛地一扯,撕成两半,目光冷棱棱地盯着她。 “你可有真心拿我当姐姐?作妹妹的就该先有做妹妹的样子?天底下哪有一个妹妹为了一件披风在自己弟弟的衣服上动手脚来陷害姐姐?”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姜萱若,我不求与你姐妹情深,只求井水不犯河水。如此简单,你也做不到吗?” 姜萱若没想到姜嫀都知道了,脸一下子白得难看,那几颗蜂包在夜灯下尤显得突兀:“你,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害我,反而还要咬我一口。” “是吗?”姜嫀朝她走近几步,将披风愤愤地掷在她的脚下,“你若有理,你会只带着这么几个奴婢过来?你若不是心虚,又怎么不会叫你的好娘亲来给你撑腰呢?” 姜嫀再走近两步,然后贴近她的耳朵,只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你是不是也怕别人知道,你这般年纪就会雇佣男人意图陷害自己的姐姐?” 晚风一吹,姜萱若猛地打了个寒颤,且慌且惧地看着姜嫀,连手脚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居然知道了?所以那个男的才会在事后又来向自己勒索? 心中的恐惧如常春藤死死地缠住了姜萱若的心口和脖子,她突然跳了起来,双手握拳,重重地捶向了姜嫀的胸口:“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仗着自己好看就可以颠倒黑白吗?” 胸口连连吃痛,旧帐新仇全都涌了上来,姜嫀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做了她从醒来之后一直想做的事情,扇她两巴掌,打和捏两手齐下,扯头发,撕衣服,闹它个酣畅淋漓。 众人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一般,上前分开两人,可心里都是又疑又惊。 二小姐恃宠而骄反正也是习惯了,只是没想到大小姐不但性情大变,还敢跟二小姐动起手来,直把二小姐打得丝毫无还手之力。 翠桃哭哭涕涕地扶起姜萱若,就见自家小姐脸上除了蜂包还有红肿,整个人仿佛呆滞了,软棉无力,几乎是挂在自己身上的。 她再也没有当初敢闯大小姐屋子的气势,弱弱地行礼道:“大小姐,奴婢先扶二小姐回去了。” 姜嫀挥了挥手,全身筋疲力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踉跄了几步,却不想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望着那件已然破败不堪的披风,有月光照在上面,凄色如水。 那是她花了重金请常氏绸庄常慧娘按照自己那件披风的样式打造的。 自己那件是娘亲留给自己的,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傻傻地拱手让人。 她握住了坠儿伸过来的手,踢了踢脚下的东西,冷声道:“既然她这么喜欢别人的东西,你给它送回去。” “是。” 怀碧忙扶着姜嫀回了屋子,心中畅快无比,可不敢说出来,反倒劝慰道:“小姐,都怪坠儿,整天说打呀打的,把奴婢传染倒也罢了,如今还连小姐都带坏了。“ 姜嫀一下累瘫在榻上,好笑地推了推她:“倒杯水来。“ 怀碧忙去端水,却在回头看清姜嫀脸的时候,手中的茶杯一下掉在了地上,失声道:“小姐,你的脸……“ “你的脸这是怎么了?“季禹鸣皱着眉头,不悦地盯着姜嫀。 姜嫀讪讪地笑了笑,摸了摸左边脸颊:“不碍事,被猫抓了。“ 真没想到自己打架打得酣畅,还是被姜萱若的指甲在脸上留了道口子。怀碧哭得惊天动地,她倒是觉得不在意。 季禹鸣定定地看着她,抬手想要摸摸那伤口,终究还是放了下来:“府上有上好的回颜膏,记得带一瓶走。“ “多谢侯爷。“ 季禹鸣却冷哼了一声:“本侯的柿子呢?“ 姜嫀哑然,虽然不知道那天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离开,但又不是他的错,难为他居然还惦记着。 她抬眸笑道:“柿子是没有了,不过我许给侯爷的好处很快就可以兑现了。“ “很快是何时?“季禹鸣神色晦明晦暗,他可是记得这丫头上次已经诳过一回了。 姜嫀伸出三个指头,想了想,随后又多加了一个指头:“四天后。’ 四天后,季禹鸣望着青砖砌成的城墙,巍然耸立的角楼,不禁失笑道:“你大费周章地带本侯来,就是为了吹城墙之风的?” “别急嘛。”姜嫀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双手拍了两下。 一个穿青衫布衣的老者从迎面走来,打开木箱,取出粗布,摊开在地上。然后在粗布的边沿,把一根镶有铁扦子的木棍揳入地面。木棍的顶端有佛塔,塔的顶端装有四周垂帘的平顶小圆伞,可以转动,佛塔肚正中有一个两面可通的小洞,塔下有几根与立棍交叉的平行“米”字形木杆。每根杆头,装有各色西瓜、桃、金蟾蜍、用线吊着的小木桶等道具,在中间立杆两端拴上两条软梯。 只见老者轻轻地吹一声口哨,拉开一个小木匣,一只只小白耗子如贯而出,先后顺软梯爬到那相应的道具的小洞中,一动也不动。 老者唱的是《白猿偷桃》,风趣入耳,那些小白耗子便跟随着腔调时而爬到吊桶处,用两只前爪,提起那吊桶,还晃动两下;时而爬到平顶伞上,在原地跑动,带起那小伞不停地转动,伞边缀有一串小铜铃,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曲入尾声,有一只小白耗子突然离开,往对面蹬蹬而去。就有一男一女夫妻扮相,立于旱船中碎步前行,男持锣,女持板儿,旁边有一小丑,右手拿一把破蒲扇,左手拿一把桨,鼻子被抹上白色的粉,在旱船周围来回扇动蒲扇。 那旱船是用秫秸扎成船形,围以布加以纹彩,系在夫妻两人的腰间,下端用表示波浪的蓝布遮住脚。 锣声渐起,板儿跟上,小丑妙语连珠,三人默契配合,时起时伏,随着“波浪”旋转、颠簸,竟在这城墙之上演了一出水中跑船的生动画卷。 待至高潮,三人皆跳上城墙,在那方寸之地,或圆场步或横步,将那行船之险演绎地淋漓尽致。 季禹鸣一向紧绷的脸,慢慢地也露出了笑脸,点头道:“不错,倒是极有新意。” 正夸着,那小丑突然跃身于旱船之中,那三人皆从城墙之上摔了下去。 姜嫀忍不住替他们“啊”地大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