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姜嫀便以祈福为由去了静云寺。因为被责罚而生病是事实,陶氏也不好拦着。至于给披风去霉气这种诨话,是专门说给姜萱若听的。只要最终她能拿到披风,也就不会计较自己去住七八天。 而实际上,到了静云寺之后,姜嫀除了一开始露个面,其它的都交由两个婢女。自己住进了涂叔的院子里,捣鼓着一样物什。 接下来季禹鸣要开始熏艾灸,而她的艾灸需要一样新奇的器具。 两天后,就算季禹鸣再怎么不问世事,也忍不住指着自己膝盖上的木盒子问道:“别家大夫用的都是悬灸,你倒好,把艾条往里面一放,完事了?” 姜嫀眯着眼,笑得一脸得意:“侯爷,这是我特地制的艾灸盒。你可别小看它,省时省力,多方便。” 这个艾灸盒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选的是上好的原木。底下镂空,上面一个雕花镌鸟盖子,中间装了细小的铁丝网。艾条往中间一放,盖上盖子,再加一块布,艾烟不呛人,功效健在,又解放了自己的双手。 这是她在一本《奇工巧匠》里看到的,花了她十两银子和一天半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瞧着她洋洋得意的样子,季禹鸣有些新奇,熟稔之后,这丫头在自己面前愈来愈放肆,每次相见似乎总有不一样的地方,撩得那心弦蠢蠢欲动。 可他嘴上偏要生冷:“本侯瞧着你不仅是个庸医,而且还是个爱偷懒的庸医。” “行啊,”姜嫀也不生气,站起来,朝季禹鸣施施然地行了一礼,“侯爷你歇着,庸医就不伺候了,小的去朝华阁。” 已经医治他的腿疾有月余,但元曾却说侯爷疼痛反反复复,似乎算不得好转,她得去朝华阁再翻翻医书。 季禹鸣见状,再也绷不住脸,扬了眉,喝道:“你回来,哪有像你这般大夫,居然连患者都不管。” 姜嫀努了努嘴,道:“我唤其他人来,烧完了把盒子拿掉就成。我这个庸医就不碍侯爷的贵眼了。” 说完,再次故意福了福身子,然后真的走了。 “你回来。“季禹鸣气得眉毛直颤,紧紧地抓住了椅扶。 若有朝一日,自己可以站起来,第一件事,绝对要将那细白的脖子掐上百遍、千遍。 姜嫀出了房门,脚下青石熠熠,步履不由轻快起来。不用呆在府里,不用看着陶氏和姜萱若的脸,便是自在。 想着偶尔逗逗季禹鸣也是件不错的事情,看着他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简直是大快人心。谁叫他老是要挑自己的刺。 不过话说回来,腿疾没有起色,他从不曾真正斥责过自己,虽然老是叫她庸医。 酒坊的生意如今蒸蒸日上,除了季禹鸣的特供酒,侯府上下的酒皆从酒坊购买,日子渐渐好转起来了。 只是花钱如流水,赚钱不易呢,得想想法子赚更多的钱才行。 另外,自己答应过要给他的好处究竟给什么才好呢?若说酒,自己虽有秘方,但酿酒经验到底是比不上涂叔的。要不绣个荷包,会不会太俗气了? 正在琢磨,不曾想一个荡气回肠的朗朗笑声穿云裂石。 姜嫀有些好奇,季禹鸣向来喜静,何人敢在侯府如此放肆? 循声而去,发现是竹篁里。先前的竹根已经全部处理了,地也已经平整过,就等重新布置栽种了。 而那一块平地上,十来个家仆弯着腰,有一身穿湖绿色纹麒麟长袍的男子后退几步,然后腾空从他们身上跨过,犹如骑马。一个接一个,玩得不亦悦乎。 风吹起他的衣袍,绿绸似云,风霁如玉,倜傥不羁。 姜嫀突然想起来下人们曾说过府上来了镇国大将军的小儿子柳翊仲,跟季禹鸣是表亲关系。据说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放浪形骸又吹毛求疵,搞得他们晕头转向,极难伺候。 这些天之骄子还是绕道走比较好。 姜嫀打定主意,便目不斜视地往朝华阁方向去。 谁知,刚转身,一个声音便传来:“喂,丫头,过来。” 姜嫀只作不知,不料,后脑勺一下被什么东西打中。 她恼怒地转过头,就见柳翊仲跨坐在一个家仆的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手上拿着小石子。 “死丫头,小爷我叫你呢,耳朵聋了?”柳翊仲挑起自己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俯视着姜嫀。 这个婢女胆子倒是挺大,偷看后还敢不声不响地溜走。 姜嫀无法,走上前,行礼后垂首,大声说道:“柳公子,我的耳朵不好使,你有什么吩咐?” 这声音可是姜嫀卯足了劲,一下子震得众家仆变了脸色。 姜大夫这是怎么了? “你过来,跟他们一样弯腰。”柳翊仲从家仆背上跳下来,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地。 姜嫀惊愕地抬起头,就见柳翊仲微微眯着眼晴,像极了一只狐狸。 她心里一盘算,故意又大声“啊”了一声:“柳公子,你说啥?“ 柳翊仲没想到这女人长得不赖,却是个耳背的,鸡同鸭讲,兴致一下全无,便要将手中的石子全数朝她扔出去。 有胆大的家仆起身禀道:“柳公子,这是侯爷的大夫,不是府上婢女。“ 柳翊仲“哦“了一声,手一收,踱着脚步上前,绕着姜嫀转了一圈,仍是从上至下打量着她:”小爷我说呢,婢女不像婢女,小姐不像小姐,原来你就是那个庸医啊。也罢,你去厨房帮我拿些吃食过来,送到我房中去。“ 姜嫀假装怔了怔,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行礼退下。 身后又传来柳翊仲的笑声:“来来来,咱们换个玩法。“ 姜嫀借着转弯,偷瞄了一眼,就见家仆们纷纷露出了苦瓜脸。 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三天后,姜嫀如往常一样进了厢房。谁想,一只脚刚迈门槛,屋子里便有人大喊大叫起来:“小季季,就是她,就是她,你一定要替我主持公道。“ 一听“小季季“,姜嫀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竖了起来。 她凝眸望去,就见那只绿狐狸也在,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拉着靠在榻上的季禹鸣的胳膊,一只手对着自己狂点。 季禹鸣倒是没有生气,可脸上却有一种耐人玩味的表情,似乎想笑又不笑的样子,他抽了抽嘴角,方道:“你给他吃什么了?“ “你快说,究竟给小爷我吃了何物,让我如此难堪?“柳翊仲气咻咻地瞪着他,仿佛积压的怒气就要压制不住了。 姜嫀恍然大悟,甜甜一笑,故作无辜:“我给柳公子准备的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小食,只怕是公子贪口,吃多了吧。“ 她不过是在吃食上故意精挑细选,专门选了含有豌豆和红薯原料的小食,这两样东西吃多了,的确会有些小问题。 柳翊仲全然不信,将两个拳头一捏:“跟小爷我装聋作哑,肯定是你动了手脚,简直是胆大包天。“ 话音刚落,“噗“地一声响屁,好在不臭。 姜嫀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啊“,柳翊仲一下子抓狂起来,猛地冲上前抓住了姜嫀的胳膊使劲摇晃:”我要杀了你,你个心怀叵测的刁妇。“ 说完,当真举起了右手打算一手刀劈下去。 不曾想,一本书“啪“地一下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柳翊仲的左腿。 他吃痛地转过身,满脸哀怨:“小季季,你胳膊肘往外拐,居然帮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解除了禁锢,姜嫀这才正声道:“这么一点事柳公子都觉得难堪,那么别人弯腰下地被当马骑,难道就不难堪吗?下人是人,平民也是人,女子亦是人。“ “哼,不知天高地厚,也敢来编排小爷我。“柳翊仲怒目而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头朝一边。 季禹鸣难得露了笑,道:“本侯这大夫,别说是你,就连我都吃了不少苦头呢。“ 原本还有些垂头丧气的柳翊仲突然变得神采奕奕,忙坐直了身子,无比惊奇地说道:“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人敢让你吃苦头?如何吃的?快说说。“ 那目光贼亮亮地落在了姜嫀的身上,刚刚还是一副要打要杀的模样,瞬间又变成了坐等八卦的小狐狸。 姜嫀听着,脸上不由微微泛红,她咳了几声,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确没有动过手脚,公子大可以去查。不过我看公子这症状,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哎呀,小姜姜,你快说,若是好了,小爷我既往不咎,还会重重有赏。“柳翊仲居然完全换了态度,挑起一缕长发,笑如春风,宛若翩翩公子。 谁知,下一刻,又一个响屁,他立即懊恼地甩了甩袖子,恨恨地看着她。 姜嫀忍不住腹诽,狐狸果然是多变的。 她清了清嗓子,道:“喝红豆薏米粥,但须三日。“ “就这么简单?“ “是。” “我这就去。” 姜嫀失笑地摇了摇头,却见季禹鸣一声不吭目光一直盯着她,仿佛若有所思。 “侯爷,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姜嫀在圆凳子上坐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被他那目光看得心里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