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昌盛三十年的初冬。 二哥假借腿伤疼痛之故,劝父亲母亲到城郊别院小住,因是以调养身体为主,所以并未带太多护卫。 夜半杀声四起,她尚在睡梦中,迷糊间被人弄醒,就见到母亲仓皇的脸。 “丹朱,快走!” “母亲?”她不解困惑,看着窗外明灭的火把,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母亲推出了门。 院内早就是弓箭环绕,父亲和大哥身负重伤被困在中间,随行的家奴死了大半。而在这修罗一样的猎杀现场,她的二哥--北冥重离,却远远的坐在人群外。 他的身边,是一身戎装的北盛皇太子澹台焰。 隔着人群,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北冥重离,想要他能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个误会。但是她错了,她与北冥重离遥遥相望,看到的只有他冰冷的双眼,那双眼,她每日都见,却从未见过这样彻骨的恨意。这恨意太强烈,几乎将她定住,最后是回春一刀劈了她身后一人,唤醒了她。 “郡主,快走!” 她惶惶然的回头去寻母亲,母亲厉声大喊,“丹朱,快走!” 母亲拔着门扉,不顾身后冲上来的敌人,只一声声的命令她逃。 “丹朱,快走!”大哥飞身过来护住母亲,被一剑刺中后背,他却不管,只对她说了同一句话。 “丹朱,听你娘的话,走啊!”万众包围圈内的父亲,此时也朝自己喊。 丹朱,快走,快走,快走! 她的泪水汹涌而出,在回春的护卫下冲了出去。 可终究没有逃出来。 她被堵截在伤心崖,负伤累累,退无可退。手中的醉龙,早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滴滴答答顷刻就染红了地面。 而包围圈外,澹台焰骑着马慢慢走来。 “澹-台-焰!” 她一字一句的念着这个名字,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人,这三个字嚼碎了吞下去。 澹台焰微微一笑,“郡主今日的风采,倒是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我要杀了你!”她嘶吼,“我要杀了你!” “郡主,别冲动。”回春拦住了自己,把自己护在身后,“郡主,奴婢会护你周全,你要找机会逃。” “逃?还能往哪逃?”澹台焰哂笑,“北冥将军和夫人皆在此处,丹朱郡主还想逃去哪?” 听他提到父亲母亲,她死死咬住唇,不肯在他面前露出一丝软弱,她太知道今夜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了,她真是怕的不敢想,不敢想父亲母亲大哥现在都如何了。 她抹干眼泪,推开回春,刀尖直指他,厉声道,“北冥重离呢?让他来见我!”她不会逃,她要留在这里,她要等北冥重离,她要当面问问他,问问他,为何要背叛他们? 难道他们不是他的至亲吗? 他。。。他怎么能。。。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二哥现在不便,他要留在山庄善后,毕竟北冥将军和少将军的身后事,可不能马虎了事。” 身后事? 父亲。。。大哥。。。死了? 北冥重离。。。他怎么敢。。。怎么能? 她踉踉跄跄禁不住后退,被回春扶住。 “郡主,不能乱了心神,我们要逃出去面圣,替将军报仇。” 她苍然无措的看向回春,回春的眼睛仍然干净的不见一滴泪,就如这许多年一样,她淡漠的仿佛不像个真人,可是看着看着,嗒的一声,回春的眼中突然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 她想,大哥若是知道回春流泪了,不知要多高兴。他一直希望回春多一些人的情感,可是如今他却看不到了。 大哥死了。 父亲也死了。 二哥杀了他们。 她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个如此不真的现实。 她推开回春的手,一步一步上前,一句一句道,“澹台焰,我与你不共戴天!苍天在上,我北冥丹朱在此立誓,我必要将你与北冥重离斩杀,以你们的血祭奠我父兄在天之灵!” “哈哈哈。”澹台焰仰天大笑,“丹朱郡主到底是将门风范,落到这般境地,竟然还敢跟本宫夸下如此海口。”他道,“你以为,你还能有命跟我争?今夜过后,这北盛的天下都是本宫的了,你永远没机会面圣了。你父兄皆死,北冥府从此的主人为我唯命是从,你还能如何?” “住口!我北冥家世代忠良,绝不对杀父仇人效忠,你不配!” 澹台焰冷哼,“本宫配不配,还轮不到你来说。”手一挥,道,“拿下!” 大批人又攻了上来。 她提刀而上,一跃而起。 “你。。。逃出去了?” 逃? 她也想逃,想报仇,想进宫面圣,更想当面杀了北冥重离。 但她们主仆二人,谈何容易。 闭上眼,那些想忘却的记忆便清晰了起来,想忘也忘不了。 “噗”,刀剑如肉,她被澹台焰一剑刺穿肩头。 “郡主!” 回春反身护她,被澹台焰随手抽中胯间佩刀一掷。 她眼睁睁看着回春闷哼一声,被刀穿胸而过,砰地一声跌落在她脚边。 “回春!” “郡主。。。。逃出去。。。郡主。。。” 回春一声声的说,她哭着爬过去,想让她不要说了,她想跟她说,她们要一起 逃出去。 可是回春还是死了。 父亲死了,大哥死了。。。母亲。。。怕也不能活,而如今陪着她长大的婢女,也死了。 她万念俱灰,只觉茫茫人世,再无可恋。 澹台焰走到她身边,她抬头去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可这句话,听起来这么无力。 就如澹台焰所说,今夜过后,这北盛的天下都是他的,她还能奈何? 澹台焰微微一笑,“放心,你不会变成鬼,本宫也不会杀你。” “你不杀我,我会杀你!” “那你尽管试试!”澹台焰并不动气,他挥了挥手,吩咐道,“来人,送郡主回城!” 他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开,心中恨意滔天,只恨不得与眼前这人同归于尽。她摸了摸刀,突然冲了上去。 “太子小心!” 澹台焰忙急速转身,飞身踢掉她手中的刀,目中怒气一闪,一掌击中她,她轻飘飘的跌落悬崖。 “你。。。死了?”石长霂良久发声问。 朱清染摇摇头,“没有,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家里。” “北冥府?” “嗯,北冥府,自己的家里,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 “北冥重离与炎帝放过了你?” “我不知道。”朱清染说,“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留我一命。随后的二个月,我被困在府内,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来看我。” “后来呢?” “后来?”朱清染摸了摸酒壶,淡淡的道,“后来,我被北冥重离活埋在了后院的冰河里。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 被活埋在冰河里? 石长霂的手一颤,禁不住连心也一起颤了一下。他克制着不去她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她的伤心事,她想要的绝不是自己的同情和怜悯。 所以他压抑住满心的疼惜,只问,“所以,你也并不知道原因?” 朱清染垂着眉毛,半晌轻声道,“以前不知道,现在。。。大概知道了。” 她说完并不继续,石长霂也不催促,朱清染推开窗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道,“是恒衍救了我。” 她说起这个名字的语气那么轻柔,轻柔的让人不得不在意,石长霂盯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知道的还不够多。 “恒衍此人是什么样的人?” “他心地纯厚,深受大祭司的喜爱,若无意外,白渊大祭司圆寂之后,该是他继任,可是如今却是千秋。”她对千秋的印象其实一直不深,千秋天资极高,但心性乖邪,在玄风院一直不怎么合群,与他们也并不常来往,看起来像是天下最不可理喻的小孩子。 “千秋性情偏激,白渊大祭司说他有搅动天下的魔性,一直不肯传他术法。若无超常的原因,无论如何不可能继任大祭司之职。” “你是怀疑北冥府的事,除了炎帝与北冥重离,还有千秋的参与?” “我不知道。”朱清染的神情迷茫,“被救醒的那两个月,我以为我已经知道所有的事了,可是如今,却发现很多事都不知道。” “那么,你知道是谁派来了那些东瀛高手?谁要找你?” “东瀛高手?”朱清染诧异,“掳我的人是东瀛高手?” “不错。”石长霂看她目光一闪,不禁追问,“你知道?” 朱清染抬眉看了他一眼,石长霂目中盛满关心,一点也不隐藏,她说,“是北冥重离。” “北冥侯?” “北冥府里,一直养着一匹东瀛武士。” 石长霂的手点着桌面,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中。 北冥府竟然派人来掳朱清染,说明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北冥侯恐怕不肯善罢甘休,为了安全考虑,九姑娘暂时先住在这里为好。” 朱清染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石长霂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那九姑娘早点歇息,我先告辞了。” “侯爷--”朱清染喊住了他,“多谢侯爷。” 石长霂微微侧头,难得笑了一下,“早日休息。” 等石长霂离开之后,朱清染缓缓坐回了榻上。 其实她跟石长霂撒谎了,她爹高风亮节,怎么可能豢养死士,养着死士的是澹台焰。 可是,澹台焰是从哪里怀疑的?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恒衍。。。究竟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