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突厥军连日来频遭袭扰,本就士气低落,而今又是猝不及防,有些骑兵尚未跨上马背就命丧唐军刀下。谷外万余的西突厥铁骑须臾间就被唐军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纷纷仓惶向谷内逃去。却因谷道狭窄,与原先屯于谷内,欲出谷驰援的另一部分西突厥骑兵拥堵在一起。谷外的已如惊弓之鸟,拼死想进去,谷内的着急想出来,境况一时混乱不堪,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唐军趁势从背后又是一阵掩杀,谷内的西突厥骑兵眼见前方溃败,登时军心大乱,再难稳住阵势,慌忙拨转马头朝天落峡深处溃逃。 我神情木然地注视着战场,眼前除了鲜血还是鲜血,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我心中震荡得厉害,脚下颤巍巍地发软,坚持到现在已然有些站不住,李琰伸手扶着我坐到一旁,转头吩咐传令军士:“鸣金收兵!” 此战,李琰奇谋百出,以三千兵马力挫十倍于己之敌,谷外的西突厥铁骑基本全军覆没,如此战绩不可谓不彪炳。然而他却没有预料的那般欣喜,只静静听着军士汇报战果,眉宇间似有千山万水暗蕴。 “芸儿!兄长!”耳中闻得一声既熟悉且欢快的声音,我循声抬头,却见独孤谋隔着老远向我招手,他身披精钢镌蟒铠,肩扛朔银枪,枪尖尖上还挑着个金光灿灿的头盔,骑着马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过来。身边陪着他一起晃悠的正是秦怀玉。 刚到近前,独孤谋便向李琰抱怨:“兄长,你这鸣金鸣得也忒不是时候了,我差点就生擒了薄布恃勒那老小子,这可是大功一件。现在倒好,让他给跑了,就捡了他一个破头盔。”他一面说,一面挑着头盔在李琰面前晃了晃。 李琰随手取下头盔在手中摸了摸,含笑道:“此番大败薄布恃勒,你与秦兄、柴兄的功劳已是不小,生擒薄布恃勒的功劳还是让给别人吧。” 独孤谋一怔,疑惑道:“莫非兄长另有安排?” 李琰顿了顿,微微颔首道:“我已命人去通知承远,让他在天落峡东面谷口截击薄布恃勒的溃兵。” 闻得此言,我大是惊讶,如今他们二人势成水火,他却为何要把这么大的功劳拱手送给侯承远呢? 独孤谋亦是讶然,斜眼瞟了瞟我,道:“承远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死心眼一个,你抢了他老婆,他就会恨你一辈子,绝不会领你这个人情的。” 李琰清浅一笑未语,只转眸望向了天际。 李琰的性子独孤谋亦是了解的,见他半晌不语,想是很难等到他的答案了,便挑了挑眉毛,转而笑向我道:“芸儿……不对,不对,现在真该称呼你一声嫂子了,可喜可贺呀!”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年他的身份换了一茬又一茬,从果毅都尉一路升迁到了如今的平远侯,又娶了皇上最疼爱的安康公主,平步青云也不过如此。可性子倒是一点没变,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慵懒,一如既往的没什么眼力劲儿,一如既往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好脸色地瞟了他一眼,“喜从何来?” 他眨了眨眼睛,道:“老姑娘出嫁,譬如枯木逢春、陈花重放,自然是喜从天降啦。” 女子若到了我这个年纪,“老姑娘”这三个字绝对是个禁忌,此时听来甚觉刺耳挠心,我仿佛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他却仿若不见似的,甚没眼力劲儿地一屁股坐到了我身旁,伸手在身上抠抠索索一阵,好不容易摸出了几件零零碎碎的耍玩之物,大方地塞到我手中。 我撇着嘴道:“你该不会送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给我当贺礼吧?” 他白了我一眼道:“我有这么没眼力劲儿吗?这些是给你回去的路上打发时间用的。至于你和兄长大婚的贺礼,我早已备妥了,还颇费了一番心思呢。” 我虽然对他的这番心思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但还是免不了要故作惊喜地问他一句,“是什么?” 独孤谋显然对自己的贺礼有十分的自信,得意地一扬眉,道:“你与兄长都是雅致人,我送的贺礼自然不能落了俗套,我专程请阎立本画了幅凤凰于飞图,还请虞世南在上面题了首诗。” 我不禁呆了一呆,原来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阎立本精于绘画,虞世南诗书称绝,二人皆是当代的大名家,他今次的这番心思确实是费得大了。正想着拍手称赞他几句,听他又道:“其他都好,就是画上题的那首诗,我不甚满意,原本想着即是恭贺大婚之喜,怎么着也得香艳喜庆一些,像‘今夜洞房花烛,明日儿孙满堂’之类的,可虞世南那老小子死活不乐意,非题了首什么‘凤翔于九天兮,四海求凰;丝萝托于乔木兮,终得贤良云云’,你说酸是不酸?”言语间大有扼腕之感。 虞世南的这首辞赋巧妙借用了李靖与张出尘的故事,兼有祝福白头偕老的意思,颇是应景,算得上心思巧妙。然则,我更佩服他不向独孤谋这个“豪强”屈服的文人气概,亏得他抵死不从,才不致令阎立本的凤凰于飞图蒙了尘。心中虽是作了如此想法,口头上还是要装模作样安抚独孤谋几句,“凡事不可强求,这样就挺好了,挺好了。” 独孤谋的惆怅这才略微消弭了一些,李琰看着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想是与我作同样的想法,而后又转头看了看秦怀玉,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二人?柴兄呢?” 秦怀玉动了动唇还未回答,就被独孤谋抢了白:“柴老大冲得慢,我们留他在下面清扫战场了。” 李琰颔一颔首,我目注着他的身影,忽觉得仿佛少了什么,细细一琢磨,不由惊道:“傅文呢?”他向来不离李琰左右,今次李琰并未派他上阵呀。 李琰也颇感纳闷,四处环视了一圈,微微隆起了眉心。 秦怀玉思索着道:“刚才在战场上,我好像见他追着溃兵去了。” “这小子莫不是去投敌了?” 冷不丁听独孤谋这么一句,我不由得唬了一跳,这帽子扣得未免有些大了,立即摇头道:“不可能!我自小到大就没见过像傅文这般实诚的人,愚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样的人怎会去投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