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眼瞟着他道:“还未交锋便退却,你就不怕遭人耻笑吗?” 李琰不以为然道:“用兵不能好勇斗狠,要见可而行,知难而退,适时的隐忍退却并不丢人。”随即又是一笑,“但人生可谓处处有惊喜,不想这贤人竟是个汉家子弟,薄布恃勒得此贤人而不能尽其用,该有一败。” 汉人不得突厥重用这一点我倒是赞同的,汉人与突厥人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在突厥定居的汉人历来就被轻视。颉利可汗在位时,因其可敦义成公主的关系,尚能对汉人重用一二。后来颉利可汗败亡,东^突^厥土崩瓦解,东^突^厥原来的那些贵族首领们将败因都归咎于赵德言这个汉人身上,由此,汉人在突厥的地位就更不如往昔了。只是,李琰仅凭琴音便断定那抚琴之人是汉人,我对此仍持保留态度,这未免也太悬了些,倘若他猜错了,便是要输,这可不是输个千儿八百两银子的事,说不定得拼将了这条小命。 许是我面上疑惑之色未曾有所减退,李琰继而又道:“我知你心中尚在犹疑,但凡事都没有十足成功的把握,战争更是如此。而所谓的谋略,说到底,不过是期待着对手出错,然后善加利用对手的错误,以期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倘若对手出了错,却因主将的优柔寡断而错失良机,致使不胜或者兵败,这便是将之过了。是以,为将者晓谋略、通兵法自是重要,但我以为决断力尤为关键,须要能当机立断。所谓‘多谋善断’,此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李琰此言说得入木三分,颇耐人寻味,我会意地颔了颔首。但心中的迷惑似又多了一重,他平素甚是少言寡语,今日的话却尤其多,且每每意味深远,语焉既详,生怕我不明白其中道理似的。 正兀自疑惑,李琰忽又语重心长道:“当年在栖凤谷时,父亲应该教过你的,向来处世同用兵,坐而论道易,付诸实践难。而今身临其境,于你先前所学,体会当能更深刻一些。” 我怔愣半晌,讶然道:“你此番带上我,就是为教我这些?你知道我恨你的,难道就不怕我以此对付你吗?你这么做,却又是为何?” 李琰失笑道:“凭你?你行吗?非是我小瞧你,只怕你宁愿委屈了自己,也狠不下这个心吧?” 我自鼻端哼出一声,道:“那可说不定,你若把我逼急了,我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张汝昌便是前车之鉴。” “我拭目以待。”李琰微微笑着,顿一顿又道,“你若隔三差五闹腾一下,也不失为增进夫妻之间情趣的好法子。”李琰一面悠然说着,一面从背后轻轻依着我,俯首上来,尖削的下颔柔柔划过我的侧脸,有酥酥麻麻的痒在脸颊弥散,耳朵根子竟有些发烫,我忙扭了头躲避,回头瞪着他道:“咱们走着瞧,我会让你后悔向皇上要了我的!” 李琰怅怅然一叹,笑笑未再言语。唤了傅文上前,自怀中取了三个信封交给他,肃然吩咐道:“命信使持此印鉴,分别传书莱国公李绩、谯国公柴绍、卢国公程知节,借调秦怀玉、柴哲威、独孤谋各率本部一千轻骑,分散行进,昼伏夜行,务必在四日之内抵达天落峡西面的虎牙滩待命,不得有误!”傅文接下信封匆匆去了。 我坚持认为,若要伏击西突厥军,天落峡是最佳的伏兵地点,而李琰却将兵马布于天落峡西面出口的虎牙滩,据说那里十分开阔。凭三千轻骑是无法在平原上与西突厥三万铁骑抗衡的,这一点用脚后跟想都能想得明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李琰此举当真令人费解。 其实,我私下更以为,这一仗根本已不用再打,因为即使从距此最近的幽州调集兵马至少也需要两日时间,而西突厥军若按正常行军速度,通过天落峡却不消两日。更何况,李琰舍近求远,分别从数百里之外的三处调兵,我明白他此举是想掩人耳目,迷惑敌军。但四日之后呢?只怕大唐的兵马尚在半途,西突厥的军队已然走远。聪明如他,岂会料想不到?然则他却仍作了如上安排,想必是有他的用意吧。 果然,观阵当日,他就放出一百名善射的天策,任其各自为战,专门猎杀西突厥的哨骑,顺便收集哨骑所携箭矢。 哨骑为将帅之耳目,负责侦察敌情,打探周边地理环境。若失,对军队来说,无异于人失双目,行军譬如夜盲行路,难免谨小慎微。随着哨骑一拨一拨地消失在深山密林之中,加之天落峡的地形确实复杂,薄布恃勒果然露怯,再不似先前那般行军,步步为营,处处防范,唯恐中了埋伏。 李琰一计得手,继而又吩咐剩余天策携满箭矢,带了号角,或半夜,或凌晨,专挑西突厥军安营歇定之时前往袭扰。于山岗一侧,吹一通号角,放几轮箭矢。天策军的号角是由白犀兽角所制,又名风号,吹奏起来的声音很是高亢凌厉,夜半听来仿若风声鹤唳,鬼哭神号,甚能唬人。 而天策军的射阵也是由李琰亲自□□的,流云箭阵施展开来,箭箭连珠,宛如行云布雨,区区百人就有千人的声势,唯一不足就是箭矢消耗颇大。所幸靠着从西突厥哨骑处缴获的箭矢,尚可维持一二。 是以,那些西突厥士兵常常在睡梦中被惊醒,只疑唐军杀来。 如此一连三夜,扰得西突厥军寝不遑安,疲惫不堪,士气一泻千里,不得已,只能变更了行军时间,昼伏夜行。 听从前线回来的军士禀报,一向沉稳的薄布恃勒更是指着山岗破口大骂李琰卑鄙无耻,又将李琰的祖宗十八代统统招呼了一遍,顺带口还累及了子孙后代,咒他绝子绝孙云云。 私以为,李琰卑鄙无耻固然是有理有据,但无端牵扯了好与人为善的李琰他爹——李靖,这就未免太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