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静静看了我半晌,方才道:“嫁入侯家真的会让你觉得幸福吗?” 我不由怔了怔,别过了头,“至少承远爱我,不会骗我,更不会出卖我!” 李琰微微点了点头,清浅一笑,道:“好!你既然想追求你所谓的幸福,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我一怔,大是不解,凝眉深望向他,“你什么意思?” 李琰眼睛微闭了一瞬,转眸看着傅文,扬起了手,“拿短剑来!” 傅文面带困惑,似乎也不明其意,略有迟疑。李琰又盯了他一眼,傅文忙取出藏在甲胄中的短剑递给李琰。 李琰抽出短剑,冷漠的目光徐徐掠过剑锋,突然间,剑光流转,他以两指夹着剑尖,将剑柄递了过来,“拿着。” 我面上疑惑之色更重,并未伸手,“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李琰淡淡道:“这便是你的机会。” 他将剑柄强塞到我手中,继续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拿剑抵住自己的喉咙,以死抗婚。不过,你冰雪聪明,应该不会做这种无谓的事。” 我心中暗暗想到,不错,我若以死抗婚,便是欺君之罪,会连累了阿爸。 李琰静默了片刻,一字字又道:“第二个选择,你现在拿这柄短剑,一剑杀了我。我一死,你就可以去追求你所谓的幸福了。并且,我向你保证,无人会追究此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耸然吃惊。 王德一看事情不对,忙上前来,“侯爷,此事可玩笑不得!”旋即又愕然盯着我手中闪耀着森森寒光的短剑,劝道:“芸儿姑娘,切不可意气用事……” 李琰举手打断了他,道:“王公公,今日我若死了,请你向皇上回禀,说我是暴病而亡,并呈请皇上恩准永嘉郡君自行改嫁。” “这……”王德一脸难色。 “请王公公成全!” 王德无奈,只得应下。 我握剑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探究地凝望住他的眼睛,那无疑是一双漂亮得令人心动眼睛,却又充满了令人绝望的气息,就像是一口枯井,贮满了干枯的灵魂,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像黑夜里失去光芒的星辰,只剩了苍凉的死寂。 我怔然凝立在原地良久,双眸紧紧盯着,不曾离开他面上须臾,却始终看不透他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李琰忽然俯身至我耳边,轻声道:“你不是想要你的幸福么?为何还不动手?你是在顾念十年前我对你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恩惠?还是……”他略略顿下,口气忽而带了几分轻佻,“还是你根本就忘不了我?即使跟承远在一起时,你心里依然是想着我?” “我没有!”被他言语一激,我心头猛地一颤,手不由自主地向前刺出,一点殷红在他胸前的白衣上迅速渲染开来,宛若寒夜雪地上的一朵残梅,炫目妖艳。 我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嗡嗡”声不断,全身不停地打着哆嗦,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胸前那一抹妖红。如梦似醒之间,目光四散游离,瞥到李琰脸上非但毫无痛苦之色,反而凝着欣慰的微笑,不敢相信,难道是我的幻觉吗? 正恍然失神,感觉手上吃重,他的身体似乎在往剑刃上压来,看着剑身一点点没入他的胸膛,我大惊失色,慌忙松了手,惶惶无措地急闪至一旁,因惊愕,声音前所未有的尖厉,“你……你疯了!你疯了!” 所幸我及时松手,短剑刺得并不深。李琰紧抿着微微泛白的薄唇,伸手拔出了短剑,嘴角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目光淡淡注视着我道:“我已给了你改变命运的机会,你既下不去手,那便只能听天由命!” 他清冷的目光自侯承远面上一掠而过,看着王德道:“王公公,侯兄似乎并不打算留我们喝他的喜酒,既如此,不如早些启程回京吧。” 好端端的喜事竟动了刀子,见了血,想必王德也是始料未及,脸上神情惶恐不安,听李琰提议马上启程回京,连忙颔首应和。向侯承远行礼告退后,匆匆而去。 李琰望向傅文,吩咐道:“请夫人回府。”说完,兀自转身先行。 傅文趋前来,轻声唤道:“夫人……” 我抬眼瞪向他,目光陡地透出森冷,将他的话堵在了口中。旋即缓缓回眸凝望侯承远,他眉宇间浸染了浓重的寥落伤怀之色,我心酸不已,如今各有家室,这一分别,只怕再难相见了。 我行至他身前,叮嘱道:“你好生保重,记得收敛脾性,凡事三思而后行。还有,要好好对待沅陵县主,千万不可辜负了她。”说罢转身欲走,他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双臂紧紧复紧紧用力,直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身子微微发着颤,紧紧贴在我耳边,不停喃喃重复道:“我不让你走!你答应过不离开我的!……”语气中尽是难舍之情,一字字都如利剑穿过我心,痛彻心扉。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划过我的脸颊,滴落到颈脖间又是透心的冰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我眼眶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连绵成串。 良久,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垂泪道:“纵有月下红线,也难挡天意似剑,承远,你我今生注定是有缘无分了,忘了我吧!” 他依然紧抱着不愿松开,我忍着心痛,毅然决然地奋力挣脱他的双臂,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门外凄迷晦暗的夜色中。 一声彷徨无助的悲啸自身后响起,哀怨累累,直入青云,随西风呜咽不停。他的声音陡然激烈,充满了愤恨,“李琰!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从今往后,你我势不两立,我今日失去的,迟早要你加倍奉还!……” 因为担心再生出事端,一行人当下就离了幽州城,连夜赶到数十里外的幽州驿站下榻。屋外夜星寥落,更深露重,我一颗心冰透,静静斜坐在榻边无法入眠,空荡荡的房间,只青盏一座陪我共今宵,自此后,再没有他爽朗的笑声、温柔的问候萦耳随躯了。 嘴角浮起一个幽凉的笑意,天意向来弄人,却不曾想竟也如此荒唐,现在的结果不正是当年苦求而不得的么?曾经少不更事,与李琰十指紧扣,柔白月光下执手起誓共天涯碧落黄泉,以为眼前所见、耳中所闻即是爱情的全部,谁知誓言竟是如此的轻薄不堪一击,待一颗心伤得千疮百孔,方才醒悟,弱水三千,只有邱思若才是他心中的至宝,而我终究是痴心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