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一下敛了笑意,“侯都督慎言,这道圣旨乃是皇上亲拟,岂会有错?” 侯承远侧头看我一眼,蹙眉道:“可我呈上的请婚折子,明明是……” 我忙轻扯侯承远拖在地上的袍角,打断他的话,他回头目注于我,眼中俱是失落。我紧皱着眉头,朝他摇了摇头,以眼神道:“还不领旨谢恩!难道你想抗旨?” 侯承远自是明白抗旨的后果,此非关一人,乃累及侯氏一门,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磕头谢恩,从王德手中接过了圣旨。 如此结果,心中失落可想而知,恍然从地上站起,起身之际,目光扫过府中众人,见上至管家,下至在场仆役,皆面有喜色,他们有此反应我能理解,有个身份尊贵的女主人,他们脸面上也是与有荣焉。唯紫彤与侯承远一副颓然丧气之态。 方才起身站定,王德又从匣中取来一道圣旨,笑着对我道:“咱家也要恭喜姑娘。” 我望住他,不解地问:“王公公明鉴,奴婢喜从何来?” 王德微扬起手中圣旨,“这道圣旨是给姑娘的。芸儿姑娘,请接旨吧。” 我一怔,心道,莫非皇上意欲将我一并赐给侯承远?侯承远似乎也在作此揣测,面上颓然之色略有消弭。 “上官芸儿接旨!” 众人忙又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王德宣道:“……宫女上官芸儿性情端淑,婉顺腾芳,彤管清徽,久侍宫闱,兢兢业业,如雷如霆,朕甚为感念。今特将尔许配云中侯李琰为妻,以成佳人之美,并着即册封郡君,号永嘉,品级从夫。” 仿佛是大厦顷刻间坍塌,我顿觉天昏地暗,满目凄凉,无力地瘫软在地,脑海中茫茫然一片,只一个念头来回闪过,我怎能嫁给一个不顾念我的生死,弃我如敝屣的薄幸男子!老天为何要如此待我! 恍惚不知所措间,听王德又道:“自大唐开国以来,宫女被赐与有功之臣为妾者屡见不鲜,可赐为正室,同时册封诰命,姑娘却是头一份,可喜可贺呀!”说完,将圣旨叠好递了过来。 我心中虽有万般不愿,可尚存的一点理智驱使着我仍缓缓伸出了手。滞空的手腕忽被一只布满了暗青色经络、有力的大手截停。我哀伤满满地注目于侯承远,他的情绪出乎寻常的平静,似乎将狂风暴雨都压抑在了重重阴霾之后,只是手下紧攥着我的手腕,宣泄着他满腔的怨愤和不甘。那么用力,疼得我撕心裂肺,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我亦是感伤满怀,紧咬着牙关,默默忍受。我们彼此深知,这样的命运,我们无力抗争,除了屈从,别无选择。 我轻轻拨开侯承远的手,自王德手中接过了圣旨,沉重地俯首:“奴婢谢皇上隆恩。”短短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方才说出。 侯承远的脸色有刹那的苍白,眼中有凝重的哀伤,我与他相看无语凝噎。这夜,一轮亮烈明月当空,清辉如水挥洒,良辰美景,满堂喜色,却掩盖不了彼此目光中的凄婉。一方明黄绸帛胜过这世间的千沟万壑,生生隔断了我与他之间的一切可能,这一世注定是无缘了。 一抹凛冽的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侯承远猛地变了脸色,眼中有灼热的怒火迸射而出,直刺向门口,“你为何在此?这里不欢迎你!” 我蓦然侧首,却见李琰长身凝立,晚风轻拂他的长发,白衣在夜风中纠缠,飒飒然如一株暗夜白莲,清冷又无所畏惧地在月光下绽放。 李琰尚未言语,王德先道:“李侯爷奉皇上之命护送老奴前来传旨,顺便迎回永嘉郡君。” 此话在侯承远听来,定是刺耳难堪的,不经意间就紧握住了我的手。 李琰的唇角微微弯起,似是笑着,那双黯然悄怆的眸牢牢迫视住我与侯承远相握在一起的手,他的声音亦是没有感情的,“内子在府上打扰多时,有劳侯兄照应,在下感激不尽。” 听到“内子”二字,侯承远额头青筋毕现,怒道:“你叫她什么!” 李琰收回目光,眼神中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淡声道:“皇上的圣旨想必侯兄也听得清楚,她如今已是在下之妻,我称她内子有何不妥?” “你给我闭嘴!”侯承远咬牙切齿,似是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一手紧握成拳就欲冲将过去。 李琰身负戍卫禁宫之责,若无重要之事,断然不会远离长安,而且他每次出现似乎总会带来腥风血雨,上次是为剿灭怒雷山庄,这回虽是奉皇命而来,可我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不知道他究竟又在算计什么。脑中快速想过一遍,我忙将侯承远拦下,安抚道:“尚不知他是何用心,切不可莽撞行事!” 待侯承远情绪稍稍平复,我压抑着心中的苦楚与屈辱,移步到李琰跟前,目光冷厉地逼视他,刻意放低声音道:“你究竟为何而来?你若是想借我激怒承远,以此做文章对付他,恐怕会让你失望!” 李琰原本尚存半丝柔意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就像是黎明前将晓的夜空,寒意刺骨。他冷然回视着我,片刻,仰天而笑,笑声是前所未有森冷,让人不寒而栗。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紧锁双眉,颤巍巍地问:“你……笑什么?” 他俯首到我眼前,轻问道:“我在你心中竟已是如此不堪了吗?”语气中微有沉痛之意。 我冷声相对,“经过怒雷山庄一事,难道我还敢对你抱有任何幻想吗?”顿一顿,眼风在他脸上狠狠刮过,“我且问你,皇上赐婚之事,是否你从中作梗?” “不错!”他毫不掩饰,唇角轻柔扬起,似笑非笑。 果然是他!怒火禁不住在心底燃烧,又倏地烧到头顶,对他的恨,化成了一支支寒枪冷箭,扬起手照着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皆面色怔然,定定望着我们。 李琰当众挨了我一巴掌,却依然不见怒气,如常的中正平和。他越是如此,我心间的恨意就越是浓烈,如潮水般汹涌激荡,连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既已弃我如敝屣,为何又要来毁掉我唾手可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