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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的手稿第七部分  他远离尘世,容貌有多么标致,友爱就有多么自然。他在感情上遵守分寸,却又因备受折磨而宝相庄严,具有高贵的老年公卿与可爱少年的双重气质。但他沉默寡言,心神集中,谨防着灾祸的偷袭,仿佛一个可靠的哨兵,他本来是个爱笑的男子,不过,这种天性已经埋没在生活强加给他的故事之中了。他的动作极少,除了我和他的那些兄弟,他谁也不瞧,因而无论说话做事,都显得无比庄重。  实际上他已经有了一千多岁,老人往往心地慈悲,帮人总是帮到底,他允许我为了入梦而翻看他的藏书,那些书总是奇迹般地出现,奇迹般地消失,有时候,我翻遍本丸的壁柜,也找不到它们的任何踪迹,有时候它们就会莫名其妙地在我面前出现了。  这一次,我睡在庭院里,入梦时比其他时候走得要远。当我走到那个大房间的一侧,眺望远方的景致的时候,我看到了温柔广阔的蔚蓝海洋,看到了铺设着鹅卵石或青石板的小巷,还看到了远方更令人愉悦的樱花的海洋,连倒在房间榻榻米上的门板,在暮光的包围之中也现出一股柔和而魔幻的色彩。我回忆着童年时代所看到的震慑人心的美景,尽管它们现在对我而言是如此晦淡而微不足道,只有回忆才能让我在入梦的时候走得更远。  但今天出了什么差错,我在走进一扇从未看过的大门时候,灵魂好像被什么东西带走了一样,接下来,我看见了旋转的光,无尽的深渊,旋转的弯月,我从深渊抬头望向月亮,感觉到身旁许多扭曲的,吵闹的黑影在大笑,那些门窗,古代的枪和刀剑也在跟着笑。  从噩梦中醒来之后我看见他守在我的身边。  我身上裹着两层棉被和一件厚外套,可是并不觉得温暖,还在发抖。  “您不应该走那么远。”他嘱咐说,“只要您是人,您就不需跨越前世之门,否则您会在无尽的前世之中逐渐迷失,直至失去原本的形体和记忆……很危险。”  “我的意见是——”我在枕头上转了一下头,我可以确定我感冒了,鼻塞声重,无法动弹,入梦之前是要脱掉所有衣物的,我完全肯定,即便是我什么都不穿地走出去,他们也不会管我,他们的冷漠却给我的探究最大条件的许可,“——我是在说,只要我不是人,我就可以跨越前世之门了吧?”  “这很荒唐。”他说,“现在的人,总是以自己身为人类为傲,在这个时代,我从未见过想要成为神明的人类。”  “神明可以知道比人更多的东西。”我说。  他问我多大年龄,当他听到了我的回答之后,立刻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同我听说他的年龄时候的反应一样。也许他以为我只有十岁。此后我便知道,这是将我和他紧紧连接起来的第二个关系,看到我已经年满十五周岁,身体还这样单薄,而又这样神经质,也许一个声音曾经向他喊道:这样的东西也能活在世界上!  “虽说您年轻啊……您也过于大意。”他对我遗憾地摇摇头,“人类的愿望,神明会自然实现,您为什么不祈求平安,地位,财产,健康甚至美丽?为什么要渴求知识呢?知识对于人而言,仅仅是徒增忧愁。”  真是报应,谁让我笨得谁都看不起!  “真抱歉,”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我的举止太失礼,对此我只能说,长期的单身生活让我变得越来越粗俗。所以您没有发怒真是太好了。您的愿望我会满足的——这点力量我还是有,神会满足人的一切愿望,即便是人要求他们死而复生给人看,只要献出祭品就可以做到。不然,也就不会称之为神了。”  “祭品是什么?”  他笑了,笑的时候,他显得更加年轻漂亮,不像是之前那么郁郁寡欢,神色严肃。  “很好。”他说,“您能否跟我讲讲您之前的生活。”  围绕着那天的谈话始终有种奇异的梦幻气氛,今天回想起来,还是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魅力。那天,我还是一副女学生的模样,可是二十四个小时之后,这副模样下面很快有了另外一种东西。  在朦胧幽深的黑暗里,我看到他那漂亮的金穗以不合他平日沉稳步调的频率晃动着,急切地晃动。我的后颈磕得发痛,房间里满溢着清淡的茶味,花香和铁锈味。那天我就在那儿,听见铁锤的敲打声,和台风带来的骤雨的急切以及没有记忆的日子。  蝴蝶落在花上的时候,我仿佛看到迎面疾风,以及一阵一阵的乱雨点,高大的椰子树,长长的树叶,断了,落在泥水中,落在泥泞里,我被吹得摇晃,紧贴墙壁,在风中惊慌失措,一条船,在人工湖之中上下颠簸。行人的头发被风吹得高高的,跌跌撞撞。在风雨交加之中我只能跑进公园的亭子,雨水浸湿了衣服,雨点落在身上脸上,一阵一阵地发麻,发痛。只能看见新月如同水洗过一样,一团冰冷的影子,倒映在眼睛里。台风走后一切归于寂静和倦怠,水影天光,虚空一片,隐约的感慨,对外界的焦虑,甚至连内心的情绪都不复存在,依然清醒。  我只记得那时候有模模糊糊的月牙闪动着。  蝴蝶离开了。  唯独听见他唱起了我很熟悉的曲调,我们倚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他的声音有些尖细,毫无疑问地是假声:  “南国春天时,草木当青,我在春宵月光暝,百花满开笑微微,蝴蝶宿花枝,双双又飞去……“  他翻了个身,翅膀盖住了我。  “碰痛了?”他问。  “没关系。”  我的话很含糊。  “您看,我忘了。”他说,“我的翅膀有时候让自己也痛——从前我没有,从前我是个人形,您相信吗?”  “我当然信。”  “是的,以前我跟谁都差不多,可是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消耗了许多,也多了不少东西……几个月,只需要几个月——”  他对我讲起这个本丸的前任审神者,我逐渐勾勒出一个待人严格冰冷,而且傲慢的女人的形象。傲慢正是七宗罪之一,可那个人仅仅是卸任而已,并没有受到其他的惩罚。  “人类就是如此。”他说。然而他又说他不恨人类,他可以原谅一些人,并且他很乐意跟一些人类睡觉,但是比起人类,还是‘雌刀’更让他喜欢,毕竟他是一把雄刀,以及,人类的寿命太短,需求却太多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样东西,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拥有的东西-----一个漂亮的剑柄,但这个剑柄不属于本丸里的任何一个人,它也不是碎裂的刀剑的一部分,从应该是安置刀条的地方,含着一条薄铁,薄铁的边缘,一些细小的钢粒正在生成。  我依然是审神者,但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了。  一天早晨,我和狐之助从他那里告辞出来,外面天气清亮,空气充满了暖意与馨香,四周一片朦胧世界,草地,稻田,稻草人,假山和水如同幻境一般,田当番的人们默不作声地收拾着农具,他们从未说话,如若幽灵。我经过假山的时候,听到清亮的鸣叫声,那是一只青蛙间歇发出来的,听起来很吵,也许是因为所有人过于安静。  我在这里碰到的,依然是一直能够消损人类感情的那种冷漠,但在别处不一样,他们不攻击,也不与任何人多做交集,我觉得可能会永远如此,毕竟从始至终我都可能处在厄运的摆布之中。  当我们走远的时候,狐之助便对我说:“喂,我现在用不着问您是否找到了那些漂亮的线条,不过,您受到了三日月的保护,应当是一件庆幸的事情,真是奇怪呀,初次见面,他和骨喰就对您这样亲近,要知道这里的堕神多半时候是处于自闭的状态的,但是,依然有关于他们的许多恐怖的传言在流传着,所以您在这座本丸里的工作还很繁重……如果您能让他们平静下来,周围的审神者也可以安心。”  这句话将我从一直以来的沮丧状态之中激发出来。离开他以后,我也始终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