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临母子自此便在良府安顿了下来,一方面要替王母治伤,另一方面则是暗中观察外面的情况,果然如良齐所料,吴家人再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待一切明争暗斗归于沉寂,良齐拿着一张小小的黄裱纸找到王临,问了他一个问题。
“现如今朝堂内暗流涌动,新即位的皇帝陛下年岁不过十之七八,羽翼尚未丰满,底下的妖魔鬼怪自然如入无主之境。你还未曾入宫便受了这么大冤罪,倘若真要入朝为官,恐怕以后的路一样会无比艰难,你想好了吗?是否还要走这一步?”
王临脸上杂七杂八的伤涂满了药膏,略显滑稽。他目光微微闪烁,各种情绪交织汇聚,却依然压不住那一抹沉甸甸的坚定。他慢慢道,“古人常说:‘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注)。’现如今朝纲混乱,像吴平之这样尸位素餐之人横出不穷。若是人人自危,独扫门前雪,碰上一点危难便当缩头乌龟,那大庆百年基业,又能有何人来匡扶?我苦读圣贤书数十载,不也都成了荒诞可叹的笑话了吗?我王临不求高官厚禄,不求名利双收,只求能如前朝薛廉薛首辅一样,一心为民,一心为国。纵然日后会身死魂灭,亦不后悔!”
良齐本来一直在认真听他讲话,猛然听到最后两句,心下狠狠一跳。
他一把抓住王临的手问道,“你认识前朝内阁首辅薛廉?!”
许是他平时沉稳安静惯了,此时露出这样大的反应着实让王临吃了一惊。刚囤积起的一腔大义凛然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又回归了平日里瑟缩的样子结巴道,“不....不算认识。十几年前,余淮雪灾,薛首辅奉命赈灾。那时我们家也住在余淮,余淮的所有百姓,皆深受首辅大人恩惠,他于我们一家有救命之恩。父亲也常常教育我,日后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良齐划过一丝有些自嘲的笑说道,“难道你不知道么?薛廉因专权擅势、意欲谋反被满门抄斩,这样的人,如何值得学习?”
“不!首辅大人不可能是那样的人!他......”王临急吼吼地想为早已身殒十来年的人辩解,却被良齐一抬手打断了话音。
“好了,不说这个。”良齐道,“这是你的确认文书,上面有吏部大印。你若是想好了,拿着这个直接进宫便可,自会有领路的带你去太常寺受命。若是你反悔了想带着母亲回老家,跟我说一声,我会帮你安排。”
说完,他也不等那人反应过来道声谢便径自离开了。
王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奇怪。若他没看错,良齐转身时眼角微微有些泛红.....
他的确没看错,从他提到“薛首富救百姓”时就如同在良齐心里放了把大火,烧的那人筋骨俱疼。
余淮雪灾,乃明靖十九年之事。而查出薛廉藏兵刃谋反则是明靖二十二年,前后相距不过三年,首辅大人当真就从一位心系百姓之人变成为了谋权篡位不惜起兵造反之人了吗?
这可能吗?
良齐一路来到内室,正在等他的沈轻见他脸色发白连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王临不愿意入朝了吗?”
“丫头,”良齐斜斜地靠在门框上,没答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你说当初还是个五品小官儿的吴平之,哪儿来的勇气去上奏弹劾一品内阁首辅薛廉呢?他既不是言官,又并非御史,此举无异螳臂挡车。更何况,他生性贪婪奸诈,人品恶劣,定不会为了什么“大义”去做这件事,那他当初是为了什么,非要置我爹、置薛家百口于死地呢?”
沈轻听他陡然提起往事有些怔愣,但本能地跟着他的思绪往下想,缓缓说道,“当时吴平之牵头,六部八人上奏。后大理寺卿周璁抄薛府搜出兵器,这才定了他的罪。十余年过去了,一个上奏的当了吏部尚书,一个抄家的坐稳内阁首辅。若薛首辅真是被陷害的,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想把你爹从高位赶下来,自己取而代之吗?”
“不可能,”良齐目露精光,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根线,“若是想诬陷当朝首辅,必然要将事情做的滴水不露才行。当时的吴平之五品,大理寺卿周璁三品,就算将其他人都绑在一起,也断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何况我爹还曾经救驾有功,先皇该是信他多一些才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一直忽略了,现在想想,此事才应该是个关键。”
沈轻问道,“何事?”
良齐道,“他们弹劾我爹,本就是“赢则生,败则死”的一件事,这样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危险营生,如若成功了,又是如何保证自己能坐上自己想要的位置呢?”
沈轻眼角一抽,急忙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背后还有一个手眼通天可以提拔他们的人坐镇吗?可现如今周璁是当朝文官之首,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人能把他提到这个位置?皇帝吗?但事发时,当今圣上不过几岁幼儿,怎么可能?难不成是先皇?那也不对,先皇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换掉内阁一品。”
“无妨,”良齐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道,“王临是个人才,若无别的意外发生,他应该很快就能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到时候,我们想探查什么消息,也就方便多了。”
沈轻奇道,“你怎么知道王临会在圣上面前露脸?他有什么奇才傍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