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十一推门进来,三人抬头看他,十一面无表情,声音淡漠,“晏公子非要进来,拦都拦不住……” 十一话未落音,一身紫衣的少年已经推开门走大步走进来,他的目光随意在室内扫了一圈,定在孟琮沅身上,“听说姜策失踪了?” 孟琮沅淡淡看了他一眼,放下书,双手随意交握,他语调缓和,转头对十一道,“你先下去吧。”对姜晏的质问和愠怒毫不在意,也不回答他的话。 姜晏见他不答,自说自话,“看来是真的了,你对他果然一点也不在意。” 孟琮沅等他把话说完,这才反问,“不然呢,你能怎么办?” 姜晏浑身僵硬了,心里抑制不住的怒气冒上来,却在言语上讨不到便宜。最后,他恶狠狠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做。” 他好像还真的没办法,如今父亲与姜氏的名声算是毁了,就算抓住姜策送到皇帝面前,皇帝从前那么忌惮父亲巴不得他倒下,如今恐怕听到是和父亲有关的也不会理睬。到此刻,他才真的意识到,姜氏早已永无翻身之地了。不,他绝不能认输! 孟琮沅面容严肃看着他,又是一阵沉默。 姜晏倏地又想到了什么,恶狠狠的笑起来,“你不做,我去做,我这就去告诉皇帝,顾繇手上应该还有父亲的备战方案吧,到时候没有姜策也不要紧,还可以全国通缉他。我真蠢,居然相信你,我早该这么做的。” 钟九和钟玄脸色惊变,姜绍和顾繇对东境的备战方案是绝密,只有极少人知道,而这位少爷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查到了,若是他把这件事抖出来,后果实在是太大了,这绝对不可以。二人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齐刷刷转脸去看孟琮沅,这个少年向来听主子的话,这次应该也可以的。 孟琮沅目光沉沉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很是苍白,嘴唇也是白的,轻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晏双目中冒着火气,大声道,“怎么,现在才害怕了吗,拆了我姜家的墙,垫着你淮王的路是不是走得特别安稳。皇帝问你的时候,你不是一句话也没帮着求情吗,你若是说了父亲的计划,事情根本不会恶化到这一步。泾关城没了,现在姜家也没了,你还能回到京城,还有这偌大的一个王府,你是不是特高兴?” 孟琮沅面容冷峻,随手拿起案前一杯早已放冷的茶,一把泼在姜晏脸上,碧绿的茶叶沾在他额上,越发的衬得他面容洁白如玉,双瞳熠熠生辉。 他恶狠狠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的看着孟琮沅。这是他第一次对他动手,从前他就是嘴上说得再严厉,也没对他动过手啊。 孟琮沅站起身,沉沉的双眼对上姜晏的眼睛,“清醒了吗?” 姜晏伸手抹了一下脸,拂掉茶叶,“我只问你,姜策是你故意放走的吗?” 孟琮沅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是我放走的。” 钟九有些愧疚,本来是牵着线头看看谁是姜策背后的人,但这家伙进了牛虻山就利用地势将身后跟踪的两拨人都甩拖了,前几日有人在京城看到他,之后就再也查不到一点踪迹了。但主子这样回答,越发的把事情弄复杂了。 姜晏眼中聚集了水汽,眼眶泛红,梗着脖子道,“你这样对得起父亲吗,他可是你舅舅,把你从小养到大的舅舅啊。” 他知道这样说很可笑,皇帝还是他亲舅舅呢,比姜舜那个混小子亲多了的舅舅,可皇帝却是姜氏后面推墙人的其中一个,也是给出致命一击的那个。 孟琮沅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声音冷酷无情,带着让人浑身发寒的威慑力,只听他说,“东境的备战方案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要你把他烂在肚子里。来人,把他关到柴房去,三天不许吃饭。” 十一和十三推门进来要上前压他,看到钟九的眼色便没动。姜晏低着头,还有水渍顺着秀丽的下颌滴下来,钟九于心不忍上前去,递了刚刚从案上扯的一条绢子给他,语气柔和,“晏公子,请吧。” 姜晏不接他手上的绢子,背过身去,语气有些绝望,“从今以后,你不是我哥。” 孟琮沅沉默,等他们走到门口,才低声说了一句话。 “姜氏的时代结束了,你必须学会在新的时代生存。” 十一和十三一前一后,姜晏跟着走出门去,突然想起好像除夕那晚,他还喝的醉醺醺的时候,他也说过这句话。这辈子,他是第一次听到孟琮沅重复同一句话。 出了院落,钟九跟在他身后,轻轻叹气,最后忍不住解释道,“姜策放出来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姜晏置若罔闻,低着头往前走。 “当时,姜策背后的势力没查出来,只好先放他出来,结果没想到居然跟丢了。这才是事实!” 姜晏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前进。 “而且,姜策这件事,恐怕比想象中还复杂,他一进京城,就再也查不到半点痕迹,肯定是被人藏起来了。” 很快,姜晏走到了柴房门口,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皱起眉头,很快又用手捂住鼻子。 “我去你的,他娘的不是说淮王府高贵奢华吗,这柴房也太他娘的烂了吧,这是什么味道,猪圈吗,还有这柴要不要堆得这么满,连个窗户也没……” 十一不等他骂完,伸手在他背后一推,然后带上门,十三上来落锁。随后,就听到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姜晏站在柴房门口,将柴房拉开一个缝隙,看到一个人影还在那里,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当年还在泾关城的时候,这位爷隔三差五惹将军大怒,将军便下令关到柴房去,柴房的舒适程度随着他关柴房次数加多越变越好,慢慢的,床啊,被子啊,玩具啊,桌子椅子之类的东西越来越多,柴越来越少。到后来那些被扔出去的柴很快有了新的放置地,但人们还是管原来这间叫柴房。 眼下,这间柴房却是货真价实的柴房,也难怪这位爷刚刚的反应了,毕竟柴房在他印象中里,是另一番模样。 “晏公子,这点干粮你收着,饿了就吃点。”钟九一边说着,一边从门缝里将一个小小包裹塞柴房。 “……”姜晏从鼻子里重重冷哼一下,打开包裹一看,又是一阵骂声,“钟九,你他娘的干嘛拿这个,明知道小爷最讨厌吃馒头,去,给我换芙蓉糕过来。” 钟九摸摸鼻子,退后几步,“晏公子,你这次是真的惹到王爷了,属下好久没见过王爷气成这样,你还是老实点吧。”他说完,不再管身后一串叽里呱啦的声音,走远了。 书房内,钟玄整理好所有文书,这才抬头看一眼孟琮沅,“晏公子,这样没问题吧,我看他刚刚好像哭了。” 孟琮沅视线定在书上,漫不经心答,“这小子为着我舍弃姜家这事,找不痛快呢。” 钟玄叹息一声,“这孩子也不容易,将军死了,他撑着,泾关城没了,他撑着,现在连姜家也没了,他撑不住了。” 孟琮沅修长如玉的手指动了动,书本又翻过去一页,顺势回了一句,“这一关早晚要过的,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纸醉金迷。” 钟玄神色有些忧虑,又问,“您说,东境的备战方案,他是怎么知道的?” 孟琮沅抿了一口新上的热茶,缓缓道,“这么多日子,他上蹿下跳的,你以为他折腾什么呢。” 钟玄迟疑开口,“他不会真的去皇上那……” 孟琮沅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打断他的猜想,“他不会,过几天你找人看着他,姜策那头他还没死心呢,怕是早晚要找到太子那里去。” 钟玄恍然大悟,“您是说,姜策被太子藏起来了?” 孟琮沅神色冷淡,嘴角带着一点点讥诮的笑意“恩,京城这么大,影密楼都找不到的人,你说,还有别的可能吗?” 钟玄不解问,“那他和太子真的有勾结吗?” 孟琮沅目光转过来,与他对视,分析给他听,“泾关城的事情,太子没掺和,若是他的话,应该会更早去收买姜氏副将的心,不至于等我回去以后才动手。” 钟玄又问,“那我们还要追姜策吗?”脑筋开始飞快转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姜策怕是要改名换姓,不对,怕是他现在已经改名换姓藏起来了。 而且,若是姜策在东境的话,他们还可以以军规的名义处罚他,如今到了京城,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太子,这些人与姜氏势成水火,想要逆势做什么,恐怕是难了…… 孟琮沅视线又被书本拉回去,慵懒的答,“不必了,东境那边,真是夜长梦多。”声音拖得长长的,这些时日,一到点他就要午休,身体比他更先感到倦意。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钟玄刚刚听姜晏把秘密抖出来,此时和他想法一样,外面要防着敌人知道,里面要防着奸细,现在还要防着自家小公子,可偏偏时机总是不对。 后面,还要成亲,这成亲之后怕是也没那么快可以动身,京城这里的事情,刚刚开牙建府招收幕僚,宗亲关系的打点,封地那边要派人去接管,没有一件事是轻松的。 孟琮沅揉揉眼睛,轻声道,“我再看看吧。” 钟玄见他再无说话的意思,便拉开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