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阔的病房中,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丁雅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显出一丝诡异的红。 迷蒙中,她倏地睁开眼,心头一悸。 一悸之后,东面墙上的玻璃镜,忽然散发出万丈血色光芒,像是一个吃人的血洞,将她一点一点吸入。 她心头恐慌,想要翻身而起抵抗这巨大的吸力,可身体却根本不能挪动分毫。 不止不能挪动,她甚至觉得她的身体已然离她愈来愈远。 远到再也回不去。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只看见“自己”安然地睡在地板上。长睫温柔地阖着,光洁的面容无比宁静。 她愕然,下一秒,血色的镜子光芒大盛,一瞬间将她攫了进去。 …… 乌云遮天蔽日,苍穹中电闪雷鸣。浓郁的血腥气,充斥在空气里,叫人恶心。 残破的城墙上浓烟滚滚,尘土飞扬。数十名身着血红战甲的军人,正围拢在箭垛一角。 城下,八万大军压境,□□林立,□□上弦。 八个万人队无声无息排成一列,如同木偶泥塑。 “轰……”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乌沉沉的苍穹,凝集太久的暴雨,终于噼噼啪啪打落下来,将淝水辽阔的土地冲唰成血河。 胜败之势,已然明了。 可城上这些人却还不肯认输。 “公主,倾城誓死保护你撤退!”凄凉的声音穿透厚重的烟尘,落在众人耳畔。 那个叫倾城的玄衣女子,长睫上落满尘埃,早已伤痕累累。 公主没有说话,目光只死死盯着城下大军。 倾城蹙眉,“公主,若你执意不肯撤退,那便让我杀出城去,定要取那陈郡谢家的人头来!” 她遥遥指着城下主帅,紧握了手中长剑,咬牙切齿,“陈郡谢家……今日灭我北国,他日如若不死,我定将谢家抄家灭门!” 不待公主吩咐,她招呼众人保护公主,带着自己的亲兵披甲而去。 这一去,便无归期。 丁雅脑海中记忆翻滚,一幕幕画面,俱是倾城在战马上厮杀的身影。 鲜血和烟尘混合在一起,缭绕着暗色的玄衣,悲壮莫名。那些敌军、城池、武器、战马,霎那间都远了。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挥剑、劈斩、杀人、御敌…… 血色污了她的脸颊,污了她的长睫,也污了她纤白的手指和火一般的战甲。 让丁雅忍不住想要悲嚎出声。 仿似,她便是倾城,倾城便是她。 因那敌军□□刺入倾城肌肤的感觉,也让她痛得那样清晰。 丁雅不能再袖手旁观,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帮倾城杀掉所有的敌军,解除掉所有的危机。 可她刚想要冲上去,画面已飞快流转,眨眼就换了地界。 江上疾风,春日丽阳。 “都说王七爷乃是千舟水寨的大东主,岷江三十八道关卡,一百零六座水寨,都得给您交税纳贡,俯首称臣。我沐倾城倒是不信了,到了岷江地界,虞美人就越不过你去!” 说话的时候,倾城还在笑,话未说完,她已拔剑斩去。 对面,年轻潇洒的少年勾唇一笑,丢了手中的分水刺,徒手迎了上来。 明明在江上厮杀,明明倾城招招致命,明明周遭站了密密麻麻的岷江水匪,只要王七爷一声令下,就能弯弓搭箭将她射成刺猬。 可丁雅却感觉不到一丝害怕。 好似,眼前这个容颜不羁的少年,绝不会伤害她分毫。 丁雅一怔,不明所以。 她想要细看这年纪轻轻的王七爷,究竟生得怎么样的面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一眨眼,江上的风景却已不见。 画面再转,换了清幽的竹林,茂密的青草,皎洁的月色照出泉畔一角。 风起,漫天的竹叶婆娑起舞。 美景如诗。 可丁雅看见地却是许许多多的官兵,举着雪亮的□□,扎入自己的心脏。 “不……” 她大叫一声,伸手阻挡,翻身坐了起来。 夜凉如水。 窗外漏进稀疏的月光,照在小轩窗前低矮的兰花上。 月色共暗香袭人。 屋中没有点灯,漆黑静寂,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她有些恍惚。 “你醒了?” 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不辩年龄。 她回头,只能看见男人高大朦胧的侧影,并不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神色。 眸光一闪,她迟疑开口:“这是哪儿?” 嗓音中的沙哑已然不再,又恢复了她一惯的清冷淡漠。 男人却没有回答她,只静静地坐在远处,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就这么沉默良久,窗外的银月隐入云后,天地间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夜风湿寒,裹着冷雨刮进窗内,沿着墙壁蔓延开去,一瞬间便让她起了一层冷意。 她伸手触摸到轻薄的锦被,忽然长睫低垂,问:“几月了?” 漆黑的桌边,男人的呼吸加了一丝急促,没有回答她。 她不由得懊恼,飞快跳下床,想要走到男人跟前分辩个清楚。 可惜,一个踉跄,她已跌落在床下。接连翻了几个滚,脸颊不知道撞在什么物件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捂着脸上的伤,才惊觉自己的双腿毫无知觉,根本不能挪动分寸。强忍着疼痛,狠狠瞪一眼男人淡定的影子,她不再多言。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无果,实在不必要浪费口水。 看男人的反应,大约是不愿意为她解释只言片语。 僵持,无声亦无息。 夜色越发深了,寒风冷雨愈加肆虐,也不知娇花嫩蕊,被扫落多少。 男人的呼吸渐渐沉重,隔着丈远,丁雅仍察觉到他的异常。 可,他仍旧没有出声。 “你……生病了?”她眸光闪烁,忍不住询问。 沉重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四周倏地寂静。 丁雅以为他终于要出声了,却见他忽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前脚完全落地了,后脚才迈出去。 龙行虎步,只一个脚步,便窥出此人的非凡。 像是这世间难得的尊贵之人,举手投足都透出不一样的风范,令人折服。 丁雅长睫扑闪,望着门外的背影愕然。 这人很高,至少应有一百八十公分,穿长衣,束高发。行走间衣袂无声,脚步亦无声。 霸气内敛不露痕迹。 虽未见他真切面容,却已断定此人必是谦谦君子。 只是,她如何又识得他? 如何会躺在这漆黑的小屋中,伤势未愈? 如何,又与他起了冲突,引得他不发一言,将她弃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