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凉。 落地窗外漏进雪亮的光芒,偏偏被几支蔷薇花蔓挡住了光影。 多了些许阴霾,让人看不真切。 这里是河内最隐蔽,最奢华的精神病院。 医院只有一个病人,十名主治医师,数十名护士,还有数百名负责医院运行的辅助人员。与其说是一家医院,不如说是一家超级疗养院。 住着的人,也是河内神话一般的人物--丁小姐。那个敢爱敢恨,心狠手辣的黑帮老大之女。 然而,此刻的丁雅,却并不如外间传闻地那般强悍凶狠。 她安静地躺在地板上,仿佛一只失去生命的柔弱蝴蝶。蝶翅一般的长睫,在白皙的侧脸上映出美丽的剪影,衬得她愈发孤零。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她手腕之上,往外汩汩地冒着鲜血。 触目惊心地殷红色液体,泅湿了她身下的地板,泅湿了她雪白的病服。 血,像是暗夜盛开的曼陀罗花,散发着致命的妖冶。 夜色倏森。 东面墙上镶嵌着落地玻璃镜,无声地记录着发生的一切。 镜中的鲜血,一点点的失去颜色,而镜外的鲜血,则越来越艳丽。两道血液构成的溪流,仿佛受到了感应般互相吸引。 最终,两股溪流相遇在镜面上。 现实世界的丁雅与镜中世界的丁雅,已然分不清孰真孰假。不论从哪一处看去,都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丁雅,正安然地沉睡。 似,死神掠过,带走了一些,又施与了一些。 “呵……” 突兀的笑声,就在此时响起。 空洞沙哑,哽咽悲鸣,漆黑的病房忽尔变得惊悚。 不知几时,镜外的丁雅已经睁开了眼,镜里的丁雅却没有动。 望着镜子里惨白的自己,她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良久,才有一颗冷泪从眼角滑落,坠向了她耳边乌黑的鬓发里,不见踪影。 “丁雅……” 她唤了一声。 镜子里的人却没应答她。 她又唤,“丁雅……” 镜子里的人依旧没有回答她。 她似乎是倦了,涩然一笑,不再呼唤,而是叹息一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便是很久。 很久之后,再睁开眼,她眼中的落寞已然无存,仅剩的是平静与释然。 或许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快乐。 “终是解脱了。”她勾了勾唇。 一笑,却有冷泪坠落。 蝶翅一般的长睫再也阻挡不住心事,一腔伤恸化作江海奔流,湿了面颊。 “丁雅,终是解脱了啊……” 她沙哑地喊出一句。 生平第一次,任由泪水发疯一般地滚落下来。脑海中,浮起那日见到顾加赫时的场景。 晚来的秋,冰凉。 她站在精神病院空阔的回廊上嘶吼。 “你知道的,我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这样。若不爱,便不爱,若爱,便一定会全心全意疯狂的爱。顾加赫,你一直是知道的……” 声音激荡在回廊,发出沉闷的回响。可惜顾加赫行走得太匆忙,都未回头看她一眼。 “顾加赫!” 她大叫着,“你以为这小小的精神病院,就能困住我吗?你太傻了……我丁雅这辈子最恨被人捏在手心里玩弄,你不会得逞的!” 她强忍着悲愤,不肯让自己显出一点儿狼狈,可视线依旧模糊。 爱就是爱! 那一别,便至如今。 她再未见过顾加赫,也再未走出过这精神病院。 暗色的夜凄凉,呼唤过千百遍的名字,依旧熟悉,却不再温暖。 夜风从落地窗外吹进来,拂动着细纱窗帘沙沙作响,她却从风声里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 那么,那么的特别。 宛若初见。 …… 竹林深深,丰草幽径。 鹅卵石铺就的窄道上,一人罗裙嫣红,踉跄奔逃。 一路逃,一路回顾,似那林深处藏了不知多少恶毒猛兽,一瞬便要攫住她的身体,将她撕成碎片。 纵然云髻松散,披帛脏污,她却都不能顾得。 只可惜,跑了太久终究疲乏已极,她捂着心口,艰难地靠着一杆翠竹喘息。 脚下的绣鞋早已失落了一只,余留的那一只绣鞋上,拇指大的明珠染了尘埃,污了矜贵颜色,却依然透出少许光亮。 她索性脱掉了这剩下的一只绣鞋,毫不怜顾鞋上价值不菲的明珠。 丰草柔软翠嫩,她穿了雪白罗袜的双脚踩在上面,倒也勉强忍耐得。 “快,就在前面,一定要抓住那个贱人……” 竹林深处,急切的追捕声传来,扰乱了她刚缓和的呼吸。 无数地脚步声渐近,杂乱无章却来势汹汹。 一听便不是善类。 蝶翅一般的长睫扑闪,她潋滟的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却霎那间将这担忧平复下去。 呼出一口气,继续亡命奔逃。 “抓住她,格杀勿论……”追捕声犹在靠近。 她狠狠地撕掉碍手碍脚的裙裾,飞快往竹林另一头奔去。 浑身却如火焰在烧,疼痛焦灼。 “水……”她难受地紧,却不敢停止奔逃的脚步。 只怕一旦停下,今日便要葬身此处。 跑了不过片刻,竹林深处有山泉叮咚响,一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她已一日一夜未进滴水。 因为奔逃而显得格外红润的脸,迅速浮出一丝渴意,她顾不得山涧荆棘,踩着罗袜急切寻去。 未及跑近,却从乌黑的山石两侧,蹿出数不清的官兵。人人手持利刃,满眼杀气,照着她切瓜砍菜一般宰来。 竹林飘摇,枝桠荡漾,清风徐来,婆娑起舞。 美景如诗,可那刀光剑影,她却很艰难应付。 她化掌作刀,一刀砍在为首之人的手腕上。那人手中的刀应声而落,整个人因架不住她的力道摔了出去。 一击制胜,她暗暗呼出一口气,以攻为守,再次出掌。 掌刀如风,刀刀催命。 官兵一时被压制地难以靠前。 可她却渴极。 脚上的罗袜,也渐渐浸出鲜艳的血迹,染红了泉水畔雪白的鹅卵石。 官兵乍见,自然知晓她已不敌,愈发凶悍地绞杀上来。 她双掌如刀,招招护身,竭力保命。 一时陷入僵持。 竹林那一头,方才追捕她的人已近在眼前。一众铁甲精卫汇合至一处,顷刻间达成协议,成合围之势从八方来袭。 罗裙翻飞,钗环散了一地,鹅卵石上全是乌红的血迹。 不知几时,银月已攀上修竹梢头。 而她的罗裙,也被官兵的利刃割划成褴褛。 暗夜竹影,扶疏草木,斑驳月光漏下,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诡异的红。 她渴极、累极、乏极,蹙眉苦笑,终是不敌。 官兵攻近,无数把利刃举起。 月影斑驳,她抬起手,挽起鬓角间长发,浑然无视袭来的刀光。 月光如洗,却掩不住她卓然的风姿。 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