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宜等人跟着想象当时的打斗场面,显然那时花无颜并不会武功,但仍徒手狠斗恶霸,这份胆气,当真难能可贵。
花无颜道:“跛足道人却微微一笑,对我说不用怕,他们伤不了我。他说了这句话,身子忽然往后倒纵,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已绕到那三个混混的身后。我只见他顺手在三个混混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那三个混混不知怎地,全都委顿倒地。两个断了胳膊,一个断了左腿。跛足道人说略施小惩,让你们长点记性,今后若再欺负弱小,我便取了你们的狗命,尚天良和三个混混满脸骇异,一瘸一拐逃出店门去。”
“我心中想,这是我走了好运,遇到高人了。忙跪倒跛足道人面前,谢她出手解围,跛足道人慌了神。对我说小事一桩,姑娘何以行此大礼,老道愧不敢当,快请起来。我站起身。跛足道人一颠一颠地出了店门,便要扬长而去。我拿起几块烙饼,追出门去,拦在跛足道人身前。那跛足道人眉头微微一皱,显得不耐烦。我道多谢老道人相救,贫女无以为报,这几块烙饼是小女子亲手煎炸的,请道人收下,以供路上食用。跛足道人道见不平而出手相助,原是不要任何回报的,既是姑娘的美意,老道便不客气了。他接过了烙饼,又要走。我道恩人可否告知尊姓大名,也好让我记着。恩人本领极大,我本事低微,也报答不了恩人的大德,我记着恩人的尊姓大名,今后每逢太上老君的生辰,我便去老君庙多烧香,祈求恩人长命百岁,一生安康。跛足道人便说你叫我计惊风就是了,举手之劳,不须烧什么香,老道承受不起。”
听到计惊风这三个字后,黄宜、刘紫绮和李惠兰都同时啊的叫了一声。
花无颜略觉奇怪。道:“你们因何如此惊讶?”
刘紫绮道:“没什么,计老道人真是个好心人。我们听前辈有惊无险地得救了,都为前辈高兴。”
她这话显然说得心不应口,花无颜知她向来多智,倒也不介意。
黄宜和李惠兰心中却是明明白白的。原来那跛足道人计惊风是八卦门的门徒,乃真阳祖师座下第二大弟子。亦是汪远洋、刘志勋和李梁栋的二师兄。
汪远洋传黄宜武功之余,兴致来时,也常谈起八卦门的往事,八卦门的众师兄弟的名号都给黄宜说过。刘紫绮和李惠兰也是这般。是以一听到计惊风这个名字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心中叫了一声二师伯。
三人都听说过计惊风的名字,也知道计惊风的左腿是在三十多年前,因八卦门发生内讧被打折的。当年,真阳祖师无故失踪,掌门之位久虚,八卦门门人为了争夺掌门之位而致内讧,师兄弟之间大打出手,也因此产生的极大的隔阂。这是八卦门门户中的丑闻,是以刘志勋、汪远洋、李梁栋都雅不愿启齿,每每回想起来,便摇头叹息,后悔者有之、怀旧者有之、伤感者亦有之。他们一再告诫黄宜等各小辈,此事是八卦门门户之丑,不足与外人道。
刘紫绮借说是听得花无颜获救而高兴,正好将这事掩盖过去,免得被花无颜追问。黄宜和李惠兰心领神会,也即消除了疑惑。
只听花无颜说道:“我说香是一定要烧的。我们贫弱之人,无力自保,只有多烧香给老天菩萨,求老天菩萨垂怜护佑。我说着说着,便流下泪来。跛足道人皱着眉头。道那也无可奈何得很。我说有法子可以帮到我不被人欺负,不知前辈肯不肯。跛足道人一听便笑了。他说你想让我教你学功夫,今后你再遇到坏人上门欺负之时,就可用武功打退坏人了,是不是?跛足道人倒真十分机灵,我心中当时便是这样想的,哎!他外表木讷,其实内心机敏得很。方枘圆凿,一开口便道破我心中的隐私。我听他说破,只得承认,恳求他传我些武功,不求能达到他那般,随便在人肩膀上轻拍两下,就能折人手足。这门功夫必定高深得很,我这辈子是学不到的,只要学会些拳脚,危难之时可用来防身自救,也就心满意足。”
“计前辈沉思了一阵。说道世上忘恩负义者居多,而知恩图报者极少。我原先收过两名徒弟,骨格清奇,天赋异禀,确是练武的好胚子。谁知德行却甚是卑劣,给我处处招惹是非,累得我担了不少骂名。屡教不改,我一怒之下,将他们逐出门户,没想到两个小贼因此怀恨在心,竟去相助我的敌人。我这条左腿,就是给那两个小贼砍伤的。我学了这次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立下誓言,终生不再收徒弟。”
“我听他说得十分感慨。便说可是计前辈,不是人人都忘恩负义的。你尽管放心传我武功,要是我将来做出欺师灭祖的事,也不用你清理门户,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计道人听我立了这般恶毒的誓言,才答应传我武功。计道人说我就传你一门拳法,用来防身,也不必拜师了,今后你别承认是我徒弟,我也不承认是你师傅。他这个要求有点不近人情,但想着他曾经吃过徒弟的苦,也就不争辩了。其后每天早上,我都到邠州城北面的一座荒山上去学武功。这么学了将近一个月,一门八卦游龙拳算是学会了。那一天,我按照约定时间,再去城北找计道人学武,可是他并没有来。”
黄宜问道:“他是生病了没来吗?”对这位二师伯颇为关怀。
花无颜轻微地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在我们平常教学的大树上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缘起而聚,缘尽而散。各各安好,幸福常伴。我看着纸条上的十六个字发呆了半天,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哀伤之情。良久良久,我始终无法释怀。后来,我经历的事情多了,才终于慢慢地想开了些。我想计道人写下那十六个字,是想告诉我,他教我学武,是因为我和他有缘,我学会八卦游龙拳,缘分也就结束。人世间聚散离合,事属无常。但若想开了,也就顺理成章。人活着,终究是要往前看的,而不应该紧紧抓住苦难不放。因此你抓住苦难的时候,苦难也并没不会放过你。不是吗?”
花无颜轻微地叹了口气,她回想着那段学武的时光,不到一月,却弥而贵之,珍而藏之。
黄宜突然间明白过来,为什么刚开始上船来,当夕阳远去,碧波上彩虹消失的时候,李惠兰叹息观赏不足,而花无颜却说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越美好的东西越消失得快,痛苦却总能长久地萦绕心怀。但是随着花无颜刚才那一声轻微的叹息,那段美妙的时光仿佛已珍藏了起来,她眉头间的愁苦之色消失了许多。
每个人一生中似乎都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但最好是美妙的回忆,才值得永久回味。当时光的横轴走得越来越多,所值得留念的东西越来越少时,总还有一两件弥足珍贵的回忆可以暖人心怀,那已很不错。
花无颜缓了口气。道:“你们还这样看着我,如果不跟你们说说施常珍是怎样认识我的,恐怕你们就不甘心是不是?”
刘紫绮微道:“非缠着你说出来不可。”她心中想:“既然花无颜曾得二师伯传过武艺,学的是一门八卦游龙拳,至少也要算半年八卦门弟子。”自己是正宗的八卦门弟子,无形中便觉得花无颜与自己、黄宜和李惠兰的关系便更亲密了一步。如此说法,那才算正式视她为长辈了。
黄宜心道:“刘姑娘,你干么非要知道这件事才甘心呢?施前辈痴迷于花前辈,一个男子痴迷于一个女子。这类故事虽说不多,但也寻常得很,像楚怀王痴迷高唐神女而命宋玉写下神女赋,曹子建痴迷宓妃,故事记载于洛神赋里,近来更有崔护痴迷于一个长安城南庄女子的故事,写下题都城南庄一诗记下了这桩事。这种故事有什么好听的?偏偏她钟情得很。”
但是这番言语说出来,不但牵连到施常珍,也等于是在说刘紫绮还很有稚气,非将两人都一起得罪不可。心想:“等以后再问问刘姑娘,问她为何非要知道这事。”
黄宜抬头远望,只见那艘大船并未去远。小船顺流而下,与大船尚隔有一段距离,却也不会落后得太远,加把劲就可赶上。明月下荡舟江上,清风徐来,只觉得格处的清爽。他心中想:“等他们说完这事,我们也赶上大船了。”忽然间又想:“假如这小舟之上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刘姑娘,那我还希望去追什么大船吗?那倒不希望了。这一生要是能得与刘姑娘泛舟江上,便如今夜这般,从此无忧无虑,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