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04章 见证者(1 / 2)阔别英雄首页

花无颜道:“计道人写下字条离去了,我不敢奢望还能再见到他。但从他那里学会一门八卦游龙拳,足可在危难之时用来自保,我也很知足了。尚天良以后还是又来罗唣的,我使出八卦游龙拳来教训过他两次之后,他就没再来过,生活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除了照管店铺的生意外,一得空就练习拳法。”

“到夏季,店铺里没什么生意,尤其是在中午,更没人愿意吃干燥的烙饼。那年六月间的一天,我正要关门休息,却见到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走向我家的店门口。那是个落魄潦倒的青年,背上背一个黄布包袱。他走到店门口,问我小姐,你买画吗?我不喜欢画,也不想买画。回说不买。那青年只是呆呆地望着我,眼神里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开口说道小姐美过世间任何画作,我决定再也不画画了。”

“我听他说话疯疯癫癫的,心中却也有些奇怪,心想我生得美不美,与你画不画画有什么关联?他是靠卖画求生的,要是再不画画,岂不等于自断活路。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些,我以为他是个疯子,也没搭理他。第二天大清早我去开店铺的时候,那青年人却早已坐在店铺的门前,他脸上肿起了几个红点。我认定他不但是疯子,而且是个病痨。他一见到我,显得很高兴,立即站起身来和我打招呼。他说昨天多有冒犯,小姐一定是误会我了。我看他有些疯癫,但并不是真的疯子,多半是个白痴,脑筋转变不灵通的,很让人头疼。我实在不想搭理他,说没什么。就各自去开店铺做生意,那青年人摆开画卷,卖起画来,把客人的路给挡住了。”

“我去轰他走,叫他到别处卖,别挡我做生意。那青年很觉抱歉,给我赔礼道歉起来,说他一定走,如果挡着我做生意,造成的损失他一定照价赔偿。我说你不用赔偿,以后别来我家店铺门前买画,我也不为难你。那青年人说我宽宏大量,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我家店门前摆画摊了,他收起画卷,到别处卖画去。”

“这件事并我并没觉得有什么稀奇,我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谁知,第三天,我去店铺的时候,那青年人却已早早地坐在店铺的门前了。他见到我,依然显得很高兴,只是他脸上的红点却比前一天更多了些。我虽然不想搭理他,当时却留意到。心想他的病情加重了,恐怕熬不了几天就会死,我竟然会遇上这样一个倒了大霉的人。那天他向我自报了名字,他说我叫施常珍,施是施舍的施,常是正常的常,我是个正常人,珍是珍惜的人,我很珍惜与姑娘相遇的缘分。我心想又来个说疯话的人,不过相比尚天良而言,此人倒要文雅得多。”

刘紫绮、李惠兰虽然一开始便知她说的那青年人无疑就是施常珍,仍是要等她亲口说出之后,方才确信。两人的脸上都是轻松而略带笑容的,听别人的故事,不论是喜是悲,都不如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得真实、深刻,体验始终是弱得多。别人痛哭,自己只须略略表示伤心而已,别人大笑,自己只须略略高兴则可。不可替代,也就说不上感同身受,悲欢离合之意便来得浅了。

只听花无颜又说道:“我从那天开始,才知道他叫施常珍。但想你叫什么名字,跟我又扯得上什么关系了?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能简单处理的事绝不复杂化。之后的半个月中,施常珍每天早上都会到烙饼店的门前,他脸上的红点却一天比一天多,鼻子上也肿了一大块。但是每天见到我,都一如既往地显得很高兴,脸上除了多了些红点之外,倒也并没病态。我感到奇怪,有一天终于问他为什么他脸上的红点一天比一天多。他说是夜里蚊子多,都是给蚊子叮的。难道没有熏香吗?他忽然低下了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显得局促不安,我又留意到他的白衣已穿成了黑衣。那肯定是画作没卖出去,没赚到钱,因此连衣服也没洗没换的。忽然间我莫名奇妙地对他感到同情起来,同时又很觉得奇怪。问他住在哪里,为什么每天大清早来我家店铺的门前。他显得很慌张,支支吾吾地敷衍着。我越发感到奇怪,觉得此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天我特意允许他在店铺门前卖画,到了中午,我依旧关闭店铺,说要回家休息。他高兴地答应着,我出了店铺,绕了个大圈子,直到傍晚时分,我才绕到店铺后边的一堵围墙边,要看他走了没有。却见施常珍收起了画摊,坐在店铺门前喝稀粥。”

“他喝完稀粥之后,收拾包袱,眼看是要离去了。跟踪一个男子是不妥当的,可那时我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前脚刚走,我后脚便跟了上去。他走的路越来越荒凉,竟是去田野里的路。到了田间,他放下了包袱,挽起裤腿,溜到田里去。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去稻苗下抓东西,抓住之后,放进袋子里。那些东西透着亮光,他抓的竟是萤火虫,他一面抓一面挥手向脸颊边扫出。田里蚊虫极多,他挥手是为了驱赶蚊虫。这一来我突然明白,他脸上的红点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是去田间抓萤火虫,给蚊子咬伤的,并不是因为生病。我心里想,看来我还真是误会了他。”

“他卖不出画去,连蜡烛也卖不起。我心想他抓萤火虫干么,难道要学古人凿壁偷光,以萤火虫之光照亮夜读?”

刘紫绮心中猜想:“千百年来,苏秦悬梁刺股的故事不知鼓励了多少爱打瞌睡的人,头悬梁,锥刺股,苏秦是第一个想出克制瞌睡的法子的人,克制住瞌睡这一关后,果然学术大进。而匡衡凿壁偷光的故事又不知激励了多少卖不起蜡烛的人。施老前辈抓萤火虫,恐怕不见得是学古人呢。”

花无颜道:“怀着这样的念头,不看个究竟,我是不会罢休的了。不多会儿,他收集了一袋萤火虫,便欢欢喜喜地离开田间,折回城里。他没去别的地方,却回到烙饼店的门前。那时已是深夜,大街上已看不到一个人影。他挑亮萤火虫袋,放在石坎上,四周就变得明亮起来。他从黄布包袱里拿出宣纸,在石板上铺展开,拿出砚台,磨了墨,又拿出笔,看来他是要开始画画了。”

刘紫绮心想:“当真要学古人凿壁偷光,用萤火虫照亮画画吗?我原来猜得不对。可是施常珍不是说他再也不画画了吗?哎!都是谎话。”

只听花无颜道:“我从来没学过画画,更不知怎样画。我见他提起笔来,在纸上东点一笔,西勾一捺,有时又是画圈,有时侧头思索,显然画画并不像我们想的那简单,尤其是好画。夏天的夜里蚊虫极多,不住地飞去咬他。有时他随手扇出,赶跑蚊虫,可是蚊子顽固得很,只要不死,很快又飞去干扰他。他双眼只盯着纸,盯着他的画作。由于画得太过投入,蚊虫附到他的耳朵边、脸颊上他也没去管。这一来,我更加明白,他脸上的红点为什么一天比一天多了。”

“他画得如此勤奋,为什么会卖不出去?难道是他画得不好?可他画了些什么?我不禁好奇起来。转到墙角的一头,张眼去看他画的是什么画。这一看,我不禁又是惊讶,又是羞愧。”

李惠兰道:“他画的是什么呢?难道不堪入目吗?”

黄宜一听到花无颜说又觉惊讶,又觉羞惭,也不自觉地想,施常珍画的画定是不堪入目的。

花无颜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画的竟然……竟然……竟然是我的画相。”

黄宜、刘紫绮和李惠兰都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这一着远远超出了三人的预料。一时之间,黄宜张大了嘴合不拢,刘紫绮和李惠兰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丰富,惊骇、诧异、匪夷所思、万万不敢相信等。

过了一会儿。花无颜才说道:“我当时的惊讶之情,比起你们只有更胜的。哎!我哪能想到,他不避蚊虫叮咬,去田里抓萤火虫,却是为了照亮画我的画相。我已不再以为他是个疯子,可是他的行为何尝不是?我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这人是个疯子,不必理他,夜已深了,我往家里走回。但是一个不吉的念头忽然窜进我的脑海里来,他为什么要画我的画相,有什么目地?会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危害?我越想越不对劲,又折回去,不将这事弄个清楚明白,我始终无法安宁。等我返回店铺的门口时,他已经睡着了,萤火虫已死光了,没有光亮,他画不了画,这才睡去。他的鼾声响得很,我叫了他两声,他没回应。正不知该怎么办,忽听他咿咿呀呀地说起胡话来。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其实我何必要知道你的名字?你是我心中的女神,又何必要有名字?”

刘紫绮和李惠兰心想:“施常珍因见到花无颜的绝世美貌,而倾慕崇拜,因倾倒而生爱慕,才会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花无颜说到此处,便说不下去了。她转述施常珍的梦话,刻意在缩减,由此可见,当天施常珍所说的梦话远不止她转述的这么简单,也一定比她转述的这些更加肉麻,更加缠绵悱恻,也更加惊心动魄。

当一个女子为了一个男子痴迷的时候,她的言行举动变得不可理喻。反过来当一个男子痴迷上一个女子的时候,他的言行举止也会变得大失常理。其实是受到某种情感的支配,由倾倒而成依恋,由依恋而成迷局,身在局中无法左右,无法克服。几千年年,人类用来解释产生这种迷局的书籍没有一万种,也有九千种,但都无法穷极,也没说透,往往徒劳无功,越解释反而越容易使人糊涂,甚至会引偏人。反不如用疯狂、变态来形容倒更省力些,信不信由你。

只听花无颜道:“我听到他说起胡话,怕他醒来,我是来偷看他的画,万一给他知道,那可要糟糕。我躲到柱子后面,他醒来也看不到我。我嘘了口气,心中又担心又害怕,竟又隐隐感到一丝丝的甜意,从始至终,他都不是我的情郎,可是那会儿我竟会有一种因受宠爱而萌生的甜蜜。哎!感情这东西当真莫名其妙得很。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但突然来到之后,又会使人高兴、使人忧愁。施常珍并没有醒,他胡说八道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月光忽暗忽明,朦朦胧胧的,连鸟雀也没了声息,当真是万籁俱寂。寂然无声之中,我的胆子又大了几分,见他用黄布包袱作为靠枕,他的枕头边竟有一张我的画相。这一来,当真惹我恼不可言。我心想这穷书生竟然把我的画相放在枕边,肆意菲薄。想到此处,我搬起一块砖头,就要去砸他的头。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旁边,正要砸下去,却发现画上写得有字。笔势纵横,笔风落拓不羁,倒是好字。写的是先有你还是先有我,为什么既有你,又有我?当真胡说八道之至。”

刘紫绮和李惠兰心中却默念着先有你还是先有我,为什么既有你,又有我?这句话。久久的舍不得丢下,舍不得忘掉。

只听花无颜又道:“他将我的画相放到枕边,使我十分恼怒。但若在他睡着之时砸死他,又非光明磊落的行径。心想等他醒来之后,再问他此举是何道理?若答得不对,再杀死他。又见他只是将我的画相放在枕边,此外倒没什么菲薄的举动,杀他的念头便淡了下来。却听得鸡叫了,天边已发白,我想还是先回去吧,被人看到那可不好,我转回自家的屋子。躺了没多大会儿,天就亮了,等我一醒来,就有两个官兵来到我家的门前,是姐姐派来的信差,来接我进宫去陪她的。我和姐姐感情很好,听她说在宫中不好玩,我收拾了一些东西,就要进宫去。施常珍枕边放着我的画相,此举用意为何,我一直没来得及问。”

刘紫绮道:“其实前辈你不问已知,是不是?”

花无颜没说是,可也没说不是。又说道:“在进宫的路上,我想着到了皇宫之后,和姐姐说些什么。想来想去,竟觉得只有施常珍那落拓穷困的书生有些意思,他的种种怪异举动使我印象深刻。尤其说的那些胡话,什么先有你还是先有我,为什么有你,又有我?更加使人不知所云。姐姐经历的事多,多半她能明白。”

花无颜转头道:“皇宫里规矩很多,得一样一样的学,动不动就听到有人被砍掉脑袋,学不好就很危险。天下间所有的事都集中到那里,哪个州涨大水了,哪个州受了旱灾?哪个州出了命案,哪个州有造反作乱的强盗,没有一件不会上报到那里。听到地方州县发生了水灾、旱灾,有的大臣十分忧愁,感叹又有百姓受苦挨饿。有的大臣却暗暗高兴,因为朝廷将颁发银两和米谷去赈济灾情,他们又可以从中捞取好处,甚至克扣赈灾的财物,来扩充自己的私囊。人心不齐,想的也不一而足,国家是好的,老百也是好的,但若中间出了坏人,会害苦百姓,更会害苦国家。”

“皇宫里事特别多,姐姐一直很忙,看她很忙,我也不好拿施常珍的事跟她说。我心想施常珍的那些胡话,既说得不通情理,又何必说给姐姐知道?没过几年,李嗣源死了,姐姐又成了寡妇,也是她命运不好。后来石敬瑭起兵篡唐,做了后晋的皇帝。我们一下子成了故国后唐的遗民,石敬瑭起兵反唐时,我们都是他的敌人,阻挠他的奸计,他做了皇帝,肯定会来个秋后算账。我和姐姐商议了一阵,劝她逃跑。姐姐却不肯丢下李嗣源的小儿子,那是另一个妃子生的,生母已亡,由姐姐代为抚养。姐姐让我离开,我见劝不回她,这才出了皇宫。出了皇宫,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花无颜叹了口气,看向刘紫绮。道:“你先前说我是曾经的贵人,我其实算不上贵人,只是在皇宫待过,亲眼见证过好几次改朝换代和几场惊心动魄的兵变仇杀,差点被权势纷争给害死。”

刘紫绮道:“前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花无颜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真的吗?是福是祸,谁又说得清楚,又何必看分得那样清楚?”

刘紫绮道:“前辈,恕我大胆的说一句,好吗?”

花无颜道:“你又想什么鬼点子来坑我啦?”

刘紫绮笑道:“其实前辈自从进了皇宫,便与施前辈分离。多年之后,施前辈仍然没能忘怀前辈,这已能算是一种福报。”

花无颜心中微微一动。道:“我就是不要他记着。”

黄宜大叫道:“你们快看,他们打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