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客栈。 “公子,这块玉佩物归原主,是我鬼迷心窍,动了坏心思,希望公子大人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季云礼数周全,姿态放的极低,言辞恳切。 祥云单手合上扇子,敲了敲放在桌上的玉佩,道:“你先说说,有多少人碰过这块玉佩?” 季云不解,但还是老实交代:“除了我,还有典当行的伙计、掌柜,我们都碰过。” 祥云眯了眯眼,“还有呢?” 季云迟疑了一会,摇头:“不……应该没有了。” “行了,此事就此揭过,你走吧。”挥手示意人可以走了,季云又鞠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确定人走了,祥云手一扬,桌上的玉佩变回贝壳状的原貌,祥云苦着脸托腮,想不通哪个环节出现问题。 她明明感觉到法宝有反应,才没在第一时间把东西要回来,可是现在人都查了,怎么都没问题呢? 看来,还是得再去探探。 打定主意,祥云掐了诀,身形缓缓变淡,最后消失在房间内。 季云此趟目的明确,出了客栈便往家里赶,赶回家时却发现重病的季茹不知何去,顿时急得团团转,在村子里来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人,祥云看着人从心焦到心如死灰,最后颓唐的返家,坐在椅子上发呆。 日色渐晚,季茹在炊烟萦绕下推开柴门。 听到响动的季云立马迎了上去,不等他将满心的担忧说出口,季茹先掉了眼泪,惊地季云手脚一通忙乱。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小云,温郎有危险,那个女人是妖怪,她会害死温郎的,小云,我要救温郎,他有危险……咳咳咳……” “姐姐,温哥吉人天相,他不会有事的,我们先进门好吗?” “那个女的是妖怪,我要告诉温郎……” 季云半哄着将人带了进屋里,祥云飞上屋顶现了身形,听了会墙角,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祥云隐了身形跟了季家姐弟几日,把故事的来龙去脉理得差不多。 季家姐弟幼年双亲俱逝,皆靠着左右邻居接济活了下来,季家姐姐长大了些,便接些手工的活计养大弟弟,后来上元节逛灯会认识了寒门学子温如故,两人情投意合,互许来生。 之后季家生了变故,季家姐姐为免拖累情郎,忍痛割爱,温如故为此消沉多日,幸得情场失意官场得意,一朝春闱中了进士,从此鱼跃龙门,结识富甲商户之女花小姐,两人花前月下诗情画意,好不快活。 另一边,季家姐姐情难自己,多次求见未果,无意中撞破花小姐精怪之身,苦心相告却被拒之门外,温如故的身体每渐日下,季家姐姐心急如焚,温如故闭门不见,季家姐姐由此忧思成疾。 季茹知晓当初伤人太深,遭受此番待遇实属应该,牵心挂肚之人危在旦夕,纵有百般委屈也只能和泪咽下。 季茹屡次纠缠终于惊动花妖,半夜施法将人带到林间深处,季茹先是吃惊,然后苦口婆心,道尽人妖殊途种种后果,只求花妖离去,放温如故一条生路。 花妖冷笑看着眼前鬓发四散的女人,哪里还瞧得出半点女子的柔美? “当初是你执意离去,如今又作何在我面前如此惺惺作态?我是妖又如何?我不会像你一般瞧不起故哥,我会一直陪着他,直到死去。” 言语如刀,插入血肉带出股股鲜血,季茹面无血色,声音嘶哑:“你在他身边,他会死的!” “你闭嘴!” 花妖厉声,愤怒化为实质将人掀飞,季茹在空中转了一圈,重重地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 “自从你出现在温郎身边,温郎……身体就一直不好,如今……你还要继续陪着他?你要是真的为温郎好,就应该像我一样走的远远的,而不是害他……” “然后像你一样,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花妖勾唇,“你蠢,不代表我和你一样,故哥要的从来就不是荣华富贵,他要的是有情人相伴左右,你自诩爱他入骨,却连这个都看不透。” 花妖蹲下身,手指抬起季茹的脸,看着她脸上灰败的表情,一字一句说的分明:“故哥身边的人只能是我,你早已不在其中。” 这些话像石头,重重的砸向季茹,她恍惚看见温如故渐渐离去的背影,而她,再也抓不住。 见人晕了过去,花妖冷睨一眼虚空,“看这么久了,还不打算现身吗?” 话音刚落,不远处现出身影,正是隐身许久的祥云。 “你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光知道你在这里,我还知道是你施法让她以为自己病好了,她才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祥云沉默,“但她说的都是对的,你在那个男的身边,他的身体就永远好不了,就连寿命都会受影响。” 花妖不语,消失在原地。 祥云叹气,蹲下身想把人带走,腰间玉佩陡然一闪。 祥云一惊,电光火石间,答案呼之欲出。 连续几日,季茹破天荒没有敲响温家的门,温如故喝完花小姐递来的药碗,不知道第几次问书童:“今天可有人来敲门?” “故哥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贵客临门?要不我替你去看看?”花小姐珠翠叮当,轻声细语,很是端庄贤淑。 “无事。”温如故连忙伸手阻止花小姐起身,摇摇头。 又说了一会话,花小姐才带众人离开。 出了门,花小姐摒退了想要跟着她的丫鬟们,独自一人往府内花园走去。 “你这样不累么?你修行多年不曾杀孽,假以时日便可得道升仙,又何苦执着人间情爱?”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花小姐在一棵桃树下站定,春光美丽,桃花灼灼,晃花人眼。“我是仙是妖早已决定,你不必再来当说客。” 见四下无人,隐隐有一人影现出,正是跟随花妖多日的祥云。 “你是妖,凡人寿命不过须臾光阴,你们注定无法白头,倒不如好好修道,成了仙,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花妖轻笑,这些天的接触,大概也猜到了这位神秘人的身份,然她意已决,是不会再更改了。“当初他许我一勺水,我就决定要竭尽所能报答他的恩情,他想要一位相伴一生的人,我就会永远陪着他。” 祥云愣住,急急道:“人的一生才短短几十年,仙人才是与天同寿,你应该带着他一起修道,成了仙才能永远陪着。” “那不一样,而且太久了。”花妖捻起一朵桃花,笑容清浅,“我只想陪着他安稳度过他的人生,看花开花落,冬去春来,我会变成人,和他白头偕老。” 祥云没有去思考妖怎么变成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花妖的笑容,还有她说的不一样。 祥云想追上去问问,但花妖早已不见身影。 近日,小镇的八卦多了许多。 镇上的温进士缠绵病榻多日,镇上有名的大夫都瞧不出病因。城北有个沉迷修仙的道士,在前几日喊着要成仙,然后就失踪了。离小镇不远的村子里有个姑娘得了失心疯,整日打骂自家弟弟。今年的桃花谢的特别早,果农们都愁死了。 祥云左等右等好几天,都不见红线踪影,忍不住又折了只纸鹤,正准备掐诀送出,就发现身旁红光一闪,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等候许久的红线引线二人? “路上可是有事?这么久才来?需要我帮忙的就叫我一声。”祥云撤了纸鹤迎上去,一边掏出玉佩幻化出原型,“我找到碎片了,但事情牵扯过多,这才叫你们来。” 红线引线对视一眼,红线率先开口:“的确有事情耽搁,不过现在都解决了。” “你说的碎片在何处?”引线开口。 祥云苦恼地偏头,“事情有些复杂,你们随我来。” 蹲在墙头,盯着下方直愣愣的人,祥云三言两语描述了事情经过。 “所以,碎片持有人将自己的心上人和花妖绑在一起?”红线下颌朝下方人一点,问道。 祥云点点头,“我瞧过花妖的命格,她本该助季茹病愈,与温如故恩爱一生,她也可得了善缘飞升成仙,可碎片许了季茹的愿,将报恩变得复杂了。” “如今花妖与道士换心,成为凡人与温如故相伴,若是此时将碎片取出,我怕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引线皱眉:“碎片收回,各复其位,为何复杂?” “温如故是个痴情种,一生本不该有二心,如果不是碎片出现,他也不会移情别恋,”红线叹气:“碎片帮了季茹,却害了温如故,碎片收回,温如故怕是回不去了。” “而且,花妖……不,花小姐也已种下情根。”祥云偏头:“如今成人,她也有七情六欲,这也是我找你们的原因。” “沾染凡间事,就要有承受因果的准备。”引线不耐烦的打断祥云的话,金光乍起,手中红线飞出,细长的红线在空中绕了一个圈,直直朝树下的季茹飞去,在季茹身侧绕了绕,缓缓勾出藏在季茹眉心的姻缘碎片。 “红线!动手!” 红线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引线在一旁催促,最终,红线掷出姻缘簿,碎片似有所感,自然而然跟着红线连入姻缘簿。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祥云回神,红线拿着姻缘簿歉疚的看着她。 “结束了?” 红线点头。 “花妖会怎样?” 引线道:“温如故与季茹牵有红线,因为碎片才会横生枝节,如今碎片收回,自然会破镜重圆。至于花妖,即是成了人,就照着人生老病死,遁入轮回。” 祥云道:“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 红线引线对视一眼,皆沉默。 “人间我已经瞧够了,”祥云转身,“我过几天就回天宫去,先走一步。”说着便没了身形。 等确定祥云已经离去,红线冷不丁地开口:“引线,你为何如此着急?” “……”引线偏头,闷闷开口:“事情皆因我而起,本该就由我来做这个坏人。” “而且,必须让她知道,天命不可违,她上了天宫才不至于太伤感。” 红线沉默,好一会才动身:“走吧,剩下的碎片要赶快收回。” 许是引线太过铁口直断,温如故失去碎片干扰,既没有回头找季茹,也没有和花妖继续来往,而是醉心仕途,终生未娶。 季茹由于身子骨弱,红颜薄命,好在去世前季云也已弱冠。 花妖虽成人,空有面皮,心却已经凉透,在温如故离开不久,郁郁成疾,离开人世。 “你后悔吗?”祥云曾入梦问过花妖。 彼时,温如故刚刚启程上京,闲言碎语还没充斥瓦砾,花妖还抱着良人回头的希望。 “后悔?”花妖摇摇头,“在我选择变成人,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会再回头了。” 祥云带着满腹惆怅返回天宫,刚上南天门就瞧见乌拉拉一片天兵天将朝自己飞来,吓得她急急躲到守门兽身后。 天兵天将个个面目严肃,踏着整齐的步子浩浩荡荡地离开南天门。 “天兵们是去干什么?” 祥云从守门兽身后弹出头,守门兽打了个响鼻代替回答,祥云一笑,拍拍它的大脑袋,起身召来云彩,准备打道回府。 好久没回来了,得积不少灰了吧?要是天君知道了,肯定又要说她了,也不知道仙君渡劫归来没有,上次月老好像说快了…… 祥云往净临府的方向飞去,无意间听见下面有谈话声,逛了趟凡间,祥云下意识撤了云彩,躲到一旁偷听。 “……” 祥云有些尴尬的拉了拉白袍,但前方时不时蹦出的“渡仙”、“情劫”、“凡间女子”,让她心痒难耐,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你说,这渡仙为何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非要跟那女子牵扯不清?现在好了,情劫没渡过,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是来自一位仙友的痛心疾首。 “情劫本就难测,也不怪渡仙沉迷,谁叫他没接触过呢?要怪就怪月老,好好的怎么就拉错红线了?若是渡仙自己都渡不过,旁人也是劝说不得。” 这是另一位仙友的无可奈何。 “此次仪事,只求陛下能网开一面,不要太过怪罪渡仙才好,不然我们这些承过恩惠的仙,可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可不是……” 接下来的祥云没有再听,她双手一合,默念心诀,消失了。 下一刻,出现在月楼。 “老君!老君!老君你在哪?老君!” 近来月楼不侍事,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撒扫的纸人,祥云一边避开满树的红线铃铛,一边朝里面走进。 “老君,你在吗?祥云有一事不明,想请老君解惑……” “老君!” “老君!” “老君……” 找遍月楼里外都寻不见一人,祥云忧心如焚,转而向太白金星寻去。 没有!没有!没有! 所有认识的仙人都在同一刻消失不见,祥云急得团团转,在几间仙居之间来回奔走,最后仙力耗尽,颓丧的蹲在柳树下,望着湖面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湖风轻扬,翠绿的柳枝点水,惊起片片涟漪。 “祥云,起来吧。” 耳边传来苍老的声音,祥云连忙起身,急急开口:“老君,我找你好久,为什么大家都说仙君渡劫失败了?仙君他……” “我知道,”月老抬手止住祥云的话,仿佛苍老了好几岁,“我会一一说与你听。” “包括……渡仙为何会被抓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