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便与你说过情劫对仙人的影响,寻常仙人若不是六根清净,很难度过此劫,皆得渡仙相助,才能成功渡劫。” “但渡仙渡不了自己,相反,他陷得太深。深到他想抛弃仙人身份,成为凡人。” 祥云心神俱震! “渡仙的想法被知晓,玉帝念在渡仙多年劳苦功高,命天兵将渡仙抓上天,强行打断渡仙渡劫,将渡仙放入往生池,希望他回头是岸。” “也是我们太大意了,渡仙被据上天时毫无反抗之意,就连玉帝也被哄骗过去。等到我们发现时,为时已晚。” 心猛的一揪,祥云颤抖着声音问:“发生了……什么?” “仙人渡劫将失去法力记忆,而渡仙却在还是凡人时就已经恢复了记忆。” “上了天,渡仙有了法力,就……”似是不忍,月老猛的闭眼,“自断仙根,打伤天兵逃下凡间。” 祥云傻住。 “渡仙此番作为实在太过,玉帝震怒,派下三百天兵捉拿逃仙,召集众仙议事,结果就是渡仙这次上天,将被除仙籍,断仙骨,贬为凡人,尝七情六欲,受轮回之苦。” “这已是玉帝看在众仙面上下的旨意,这对渡仙来说,可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苦了你了。”月老将长拐重重往下敲,拍拍祥云瘦小的肩膀,叹气道:“渡仙……已经等不回来了……” 祥云猛的挣开,转身头也不回的跑走,月老忍不住摇头:“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祥云离开月楼,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天君不在了,现在连仙君也不回来,都要去凡间,她不懂,凡间有什么好?为什么一个个都想去那里不愿回来? 漫无目的的四下游荡,祥云回过神时,已经站在天君府里。 桌子上还摆着凌乱的丹药,是她急忙出去时不小心弄乱的,铃铛声脆,祥云低头,仙君临走前送的铃铛还挂在身上。 ——仙君,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学会这套心法,我就回来了。 祥云闭眼,泪滴滑落。 骗子。 渡仙被抓回天庭了,祥云闭门不出。 渡仙上诛仙胎剃仙骨,祥云没有去。 渡仙被关进天牢,不日打下凡间,祥云隐了身形,偷偷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更加沉默。 渡仙就要下凡了,天宫之上所有叫的出来的仙都去送行了。 南天门仙光缭绕,渡仙站在南天门旁,长发披散,长身玉立,翩若惊鸿。 时辰已到,渡仙抬首,依旧不见熟悉的身影,渡仙叹气,和众仙告别,转首纵身跃下。 渡仙走了。 祥云擦着小巧的紫玉炉,心里却越来越焦躁,最后忍不住蹲下,捂住脸,悄悄的哭了出来。 细细的、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再也没有出现在面前的身影,祥云缩成一团,哭声被风吹走,消失不见。 偌大的净临天君府,静的只听得见树叶摇晃的声音。 …… “老君,这是卯日星君托我带来的,世间第一滴露水。”祥云说着,将玉瓶递上。 太上老君接过,仔细查看后收入袖中,见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掏出一个小巧的瓶子丢了过去。 祥云下意识接住,抬头,一脸疑惑。 “前些时候蟠桃园的仙娥找我做了些返时的仙丹,我做的多了,就给你了,净临府内的杏树许久不开花了吧?把这个埋在树根,便可开花。” “可是,天君的杏树已经枯了……”祥云拿着瓶子,呐呐道。 “所以才要这些仙丹,”太上老君摸着胡子笑的颇为自得,“你暂且先埋下,不出半刻便可看到效果。” 老君的话犹言在耳,祥云从瓶子里倒出丹药,丹药落地,自动钻入土里。 “半刻……啊?” 原本干枯的枝桠重新吐出绿芽,瞬息挤满树干,花苞迎风怒放,香风阵阵。祥云站在树下,目瞪口呆。 “老君的仙丹真厉害……” 将天鹏的羽毛送到广寒宫,祥云托着下巴看着嫦娥仙子在月色下翩翩起舞。 天上的日子越来越寂寞了,祥云叹气,有点明白凡间的好处了。 “祥云,一起来跳舞啊~” 面若银盘的嫦娥仙子的邀请,祥云抱紧玉兔,头要的像拨浪鼓,拒绝的话冲口而出:“不不不……不用了,我看着就好,仙子你跳的真好看。”随后奉上笑容一枚。 嫦娥低头轻笑,身子轻盈,翩翩离去。 祥云搓了玉兔脑袋一把,将玉兔放在一旁,起身离开。 祥云又去找了红线聊天,红线在她回天之后没多久就收回碎片,修复姻缘簿,红线也重新拉好。 但是红线好像很忙? 祥云站在门外,看着里面来来往往,还是走了。 天宫什么时候这么大了?为何以前没发现? 要不还是去看看仙君吧,也在星君那里问到了仙君在凡间的住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像扎了根一样挥之不去,祥云踌躇了几天,便收拾了东西,仗着和守门兽的关系,偷偷溜下凡间。 再次站在凡间的土地上,祥云心情有些复杂,但她很快收拾好心情,朝星君说的住处走去。 听说仙君在人间是个将军,祥云摸着下巴想了想,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 仙君穿战甲的样子,有点好奇呢。 “将、军、府,看来就是了。”确认了地方,祥云直接穿门而过。 人界的将军府跟净临天君府差不多,虽不及天上的好景好物,但却一样的萧条。 祥云在偌大的将军府穿来穿去,愣是没瞧见一个人影,祥云开始思考第二个将军府的可能性。 “夫人,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身着翠绿裙袄的姑娘将手中的披风送上,小心穿戴好。 “大人临走前千叮万嘱,要小翠照顾好夫人,夫人可要好好保重自己,不然大人得胜归来,又要骂小翠了。” 被唤做夫人的女子闻言噗嗤一笑,轻掩朱唇笑斥一句:“就你嘴甜。”转瞬又愁容满面,“夫君大病初愈,就前往边关打战,都怪我身子不争气,不能一同随军。这几日,我总是睡得不安稳,若是夫君出了何事,我定不能原谅自己……” 小翠猛的一慌,随即镇定开口:“大人吉人天相,有佛祖保佑,一定会得胜归来,夫人不要多想。”见女子情绪有所好转,小翠连忙将人带进房内:“夫人,外面天凉,我们还是回屋去吧?” 女子依旧愁眉紧锁,但还是点了点头,一同进房。 祥云听完全程,转身离开了将军府。 看来她找的地方没错,只是仙君去了一个叫边关的地方打战了。 仙君素来以长衫示人,她还未见过仙君穿战甲打战的模样,肯定比天兵天将好看。 祥云问了人,一路北上,期间游遍名山大川,遍访众仙群妖,饿了就化作人形,用从龙王那里拿的贝珠换些吃食,平日里皆以原型游荡,趁风起等风来,山琼雨露,好不快活! 远远瞧见黄沙漫天,祥云化为云彩,趁着风起呼啦啦的飞过去,溢了满腔的思念和快乐。 在天上瞧了半晌,祥云才瞧见变成凡人正抡着□□的仙君,心中一喜,换为人形从空中直冲冲就要往人下面扑—— “仙君——!” 旌旗蔽空,黄沙漫天,残身短臂,哀嚎和呐喊混在一起,空气飘着血气,将此地变作炼狱。 呲—— 一箭穿心,大刀从身侧插进,口中猛的呕出黑血,身形摇摇欲坠。 渡仙怒睁双目,倒映着半空中惊恐无措的祥云,喷出一口黑血,缓缓倒下。 “仙君!” “将军!” 痛苦的、不可置信的、悲愤的怒嚎此起彼伏,祥云闪身出现在渡仙面前,掏出小包裹,仙丹不要钱的往渡仙嘴里倒,打翻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可是仿若睡去的人闭着嘴,安静的毫无反应。 “仙君?仙君你快吃啊……吃了就会好的,仙君……我求求你,快吃下去……”祥云抖着手,仙丹都快要拿不稳,努力的想要往里倒。 “你是何人?快放开我家将军!” “你闭嘴!” 伸手将人掀飞,祥云赤红着眼心乱如麻,颤抖着:“仙君……仙君,你快回来,我是祥云啊?我等你好久了,你快回来好不好?” 祥云红着眼,眼泪扑嗒嗒落了一地,“仙君你快吃,吃了就会好的。” “你吃啊?你为什么不吃?仙君……仙君不要丢下祥云……” 丹药在乌紫唇边划过,滴溜溜滚落一地。 祥云抱着渡仙,哭的像个孩子。 仙君,你一定要成为凡人吗?天上不好吗? 祥云,你还小,不懂。 彼时仙君因想起什么,笑容缠惓,祥云站在天牢之外,看着似曾相识的笑容,红了眼眶。 她是不懂,也不想懂。 她不想懂,为何千年相伴抵不过人间几年光阴。 她不愿懂,渡仙为何执着人间情爱,为此付出所有。 仙君,这就是你放不下的人间吗? 祥云哭了好久,哭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哭到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身边的打斗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留下零星的呜咽。 “仙君,我会帮你的。”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祥云会帮你的。 祥云将渡仙轻轻的放下,捏碎仙丹,徒手画阵,而后虚空一划。 她指腹滑过的部分,气流产生波纹,像水面的涟漪般,越扩越大。 涟漪中央的阵法越来越亮,它彷佛拥有生命力在吞噬一切,卷入大量黄沙……不,不是卷入,是在倒流。 天上的云,逆向回流。 梢上的鸟,退着在飞。 原本横尸遍野的尸体,也都一个个摸着脑袋,茫然的站了起来。 渡仙身上的箭簇咻的一声飞了回去,大刀破开的血洞转瞬愈合,渡仙双眼欲睁。 祥云揪准时间,将腰上的铃铛塞进他的衣袖,急急道:“带着它,它会帮你——” 下一刻,人烟散去。 将军来不及多想,胡乱将铃铛收好,拎起□□踏入战场。 祥云被拘回天庭,玉帝在大殿之上骂的唾沫横飞,祥云低着头,心里却牵挂着凡间。 不知仙君怎么样了?凡人之躯受仙器庇佑,应该会顺遂一生吧? 玉帝看人不知悔改的样,忍不住甩袖,怒道:“祥云私下凡间,干预人伦,破坏天规不知悔改,罚天雷十道,贬下凡间!” 玉帝怒气冲冲离去,太白金星摇着脑袋叹气:“祥云,你糊涂啊。” 回溯阵法一开,天地逆行,发生过的事要消抹成尚未发生,看似轻松容易,实际上它代表着全盘否认掉在这个时辰中飘落的叶、流动的水、说过的话、哭过的泪、寿终正寝的魂魄、入世投胎的新生命……每一样,都被硬生生逆转。 地府那儿已经乱成一团,跃入忘却河的魂魄,本该哇哇坠地去展开新人生,魂魄都已投入母身,却被祥云这一闹,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已死的肉身,让牛头马面牵走魂魄,正要跨过奈何长桥,祥云却在那时施咒,魂魄一条条被卷回人间…… 私下凡间可大可小,可祥云却是将魂魄的来去全弄得乱七八糟,忙坏的阎王差点撕了手上的生死簿。 “祥云,你是从何处习得这种法术?”天宫虽不曾明令禁止,但大家都约定俗成,不会将这种引起大混乱的法术教授后辈。 祥云头低的更低。 不知自己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的太上老君摸着胡子来来回回看了几回,突然开口道:“祥云,你……是不是变小了?” 众仙一愣,细看之下不免惊愕。 何止是变小,说是缩水更合适,原本就不高大的身形此时愈加瘦小,合身的法衣也变得空空荡荡,风吹过,几乎将人吹走。 月老刚想开口说什么,天兵此时出现,架走祥云受刑。 祥云猛的挣脱天兵钳制,伏首在地,闷闷的、一字一句的开口:“众仙君在上,千百年来,受众仙恩惠,祥云感激在心,无以为报。只是天君府内如今已无仙童,祥云……祥云希望天君有朝一日回来,净临天君府还在……” 月老叹气,“去吧,孩子,净临府我帮你看着。” 祥云再俯首,“多谢老君。” 众仙看着祥云被押走,太白金星可惜道:“净临府现在是真的荒无人烟了。” 众仙皆摇头沉默。 处刑之地在极天之南,祥云双手双脚皆被铁链锁住。远处,雷公电母藏身雷云之后,雷锤高举,震耳雷声从远处滚滚而来。 祥云睁着眼,眼底倒映着闪烁的雷电,即使相隔千里,也感觉到可怕的雷霆之力。 这次,怕是挨不过了。 祥云缓缓闭上眼,等待不久后的雷击。 人间,边关。 那日战场上的绝地反击让百姓们津津乐道,百姓只知道事关边关生死存亡的一战赢了,至于个中内情,只有当日参战存活的将士知晓。 大帐内,将军将铃铛置于手中细细查看,纹路精致美丽,但看起来也就是寻常物什,怎么就恰好挡住狄人一刀一箭? 还有那日战场上模糊的声音,为何会让他觉得如此熟悉? 将军远眺,久久无言。 天界,极天之南。 十道天雷之后,祥云趴在地上,感受着自己的神魂一片一片的裂开、飘散、泯灭,这种感觉不似疼痛,这种慢慢消散的有些新奇,祥云恍惚间,好像看见了自家许久不归的天君,还有左一右一,最后是一袭青衣,一如当初敛容轻笑的渡仙。 原来,不仅凡人死去会看见走马灯,神仙也会如此。 临死之前还能看见这么多,看来她福缘深厚,已经知足了,不过……原来她对月老星君也念念不忘,竟在此刻觉得他们在侧,仿佛听见他们的喁喁私语。 祥云微笑的闭上眼,安详的睡去。 “这妮子现在可还活着?我怎么瞧着没甚反应?” “废什么话?快把老君给的仙丹拿来,再晚一步神魂都要没了!快放进去!” …… 春花灼灼,夏树碧翠,秋风飒爽,冬梅俏寒。 人间四季往复交来,眨眼又是一年春风起。 祥云是一朵成了精的云,那日她睡了许久,醒来就发现体内多了一颗滚圆的金珠子,她也由此可以变成人四处飘荡。 只不过她法术不到家,至今还没有人可以看见她。祥云每日穿梭在人群里,看人生百态,倒也乐得自在。 一日,祥云一如既往的看大街上人来人往,忽然,一个麻衣斗笠的男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看了这么多人,祥云一眼就看出那人并非大富大贵之人,看那脚下猜的草鞋,日子还过得有些囊中羞涩,但那人身下衣裳十分整洁,祥云睁的圆溜溜的眼,直勾勾的看着人家。 那人似有所觉,猛的回头,直愣愣与祥云撞个正着! 那人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群,皱眉,转身隐入人潮。 祥云目光倏的黯淡,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失落,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男子左拐右拐,沿路尽挑些街边暗巷,丢了斗笠麻衣,换了草鞋步履,洗去脸上烟灰尘土,整了整衣冠,推开厚重木门。 祥云目瞪口呆的看着焕然一新的人进门,急急穿过门墙,不出意料的瞧见一位翩翩公子与女子相携赏花。 明明长得挺好看的,为何要那般对待自己的脸面? 祥云看着不远处言笑晏晏的两人,心情复杂。正欲转身离开,却听的身后传来谈话。 “相公,你本不该屈居此地,都是我连累了你。”女子边说边咳,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夫妻本是同林鸟,一切都是为夫应该做的,夫人莫要多想,”男子扯了扯嘴角,安慰的拍拍女子的肩,“方才我去问过神医,他说明日便会上门替你根治顽疾。” 女子闻言,喜极而泣,以至于忽略了男子心疼的目光,以及眼底淡淡的悲哀。 夜色如墨。 吹熄烛火,男子上床,与女子抵足而眠。 男子猛的睁眼,突然发现身处云雾缭绕之地,迅速冷静之后,男子看见不远处的白衣姑娘。 “姑娘将我带到此地,可有何事?”男子斟酌一番,谨慎开口。 白衣姑娘起身,白袍下摆是滚滚祥云,“你可爱你身侧女子?” 男子下意识的点头。 “假如你死她活?” “那便我死她活。” “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我可以救她,但要用你一样东西来换。” 男子单膝跪地,“姑娘要何物?萧何必定双手奉上!” 白衣姑娘沉默,忽然道:“若是用你的铃铛来换呢?” 此问实属多此一举,白衣姑娘盯着男子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的铃铛,久久失神。 日月如梭,铃铛因贴身相带磨损严重,但依稀看得清上面精致的纹路。 “将此丹与那女子服下,不日便可痊愈。” 声音渐渐远去,男子猛的起身,手中攥紧一物,摊开,是一颗黄色的丹丸,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侧,空空如也。 男子有些怅然若失,不过很快回神,叫醒女子,将丹丸给女子服下,女子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相公,我、我觉得身体有一股力量,我觉得我好像好了……”女子不可置信的抬头,双目已是盈盈泪水。 两人相拥而泣。 一年后。 男子拥着女子,远处是一黄发小儿,正拿着柳枝斗蛐蛐。 两人相视而笑。 远处有岑岑铃音传来,然物是人非,斯人已逝,化为风和雨。 ——仙君,以后你能带我一起下凡吗?祥云也想去人间看看。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等你法术学好之后。 ——我一定会学好法术的,到时仙君不许食言! ——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