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草弓推走了,燕景宗抱膝坐在床上,环视着这间尚稚坐过的牢房,观察着每一处细微之处,希望能找到尚稚当年留下的什么痕迹,哪怕是在墙上刻着数日子的正字也好,但是没有。以尚稚之能,岂能需要这种小儿科的伎俩才能记住时间,当时尚稚被提出牢房第一眼见到饭岛龙马的时候起,就连小时的时间都报得准确无误,所以又怎么可能有。
于是燕景宗只能抱膝坐着,静静地沉思,回忆这些年来和尚稚之间的对抗、合作、对抗、又并肩对战日寇的点滴过往,回忆得越多,时间往后拉得越近,燕景宗却发现自己在潜意识里在抗拒回忆了,因为不敢回忆起见到尚稚的那最后一眼。
渐渐的,燕景宗发现自己的眼眶湿了,大颗大颗的虎泪滴答在自己的膝盖上,当十七岁那年在武汉,在武昌,在离现在这座监狱相距不远的蛇山脚下,当收到了辗转过来的告知父亲噩耗的那封信件时,燕景宗都没有哭过,继续为之所信仰的三民主义而战斗的这么多年下来,无论撞上任何事情,也没有哭过,但现在燕景宗却哭了,不过燕景宗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哭,因为认为这样很正常,一种自己在潜意识里认为的莫名其妙的理所当然。
在无限的沉寂中,燕景宗脑后的砖墙部位上传来有节奏的连续轻轻敲击声,那是不加密的初级摩尔斯码,而这级别的摩尔斯码对于燕景宗来说,是等于有人直接在耳朵边上喊话一样,所以被迫中断了思绪,听见这这些摩尔斯码所代表的含义只是在重复四个字:燕景宗?
连续听了好几次,燕景宗才转身面对墙壁抓起粗瓷大碗在墙上叩击:你是谁?
对方:你和尚稚发生了什么事情?
燕景宗:报出你的身份
对方沉默了几分钟,回答:宋韶潼
燕景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墙壁,倒也不太惊讶,因为宋韶潼确实是四年来一直都被关押在武昌重刑事犯监狱,如果巧合的正被关押在自己隔壁的牢房里,倒是真有可能。
夜莺行动的提前成功,绝大部分的原因是源于宋韶潼。
尚稚为了保护被宪兵队意外逮捕的宋韶潼而被迫提前杀了服部八重藏,顺便铲除了一直压在头顶上的韩畏和殷石愚,由燕景宗和尚稚彻底掌控了特工总部,对于军统的地下战线上起到的正面作用之大,在戴笠的眼中,这个行动成功所带来的情报价值,是无法估算的。
只是戴笠不知道夜莺和乌鸦提前发动、冲击夜莺行动的最终阶段,竟然是为了营救一个共产党,更不知道知道乌鸦竟然也是个三重间谍的共产党。于是乎,夜莺行动的最终成功,让中共武汉敌工委同样在地下情报战线上也取得了无法估算的巨大进展。
武汉军统站中只有燕景宗知道尚稚是三重间谍,但是燕景宗从来没有将这个情报出卖给过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在内,反倒是在掌控了特工总部之后,和尚稚更为积极的互相合作、情报交换。继续四年间的战斗下来,无数次的生死相托所结下的情谊,更胜于前,尚稚对于燕景宗在皖南事变一案中起的作用,在心中也再无芥蒂。
两个人几乎都忘记了两人还属于互相之间还是敌对的党派,只是从本能里将对方定义为可以无限信任的战友了,但就算是这样,尚稚从来没有明确说过宋韶潼的身份。毕竟这是一个共产党员的基本原则,不能将任何一个同志的信息告知于国民党员,尚稚的无限信任,只是对燕景宗个人的信任,而不是对国民党员兼军统武汉站站长夜莺的信任。
燕景宗在保护宋韶潼这一行动上立的功劳不在尚稚之下,倒也从来不问,不是因为自己也得到了自己也想要达到的目标、夜莺行动成功,就算没有得到也不会问,皖南事变之后,燕景宗再也没有去刺探共产党这方面的情报了,反正心里知道宋韶潼就是黄鹤楼,否则尚稚怎么可能舍得放弃服部八重藏那么重要的情报来源?
包括宋韶潼被捕之后,黄鹤楼的专属频率好像任何事情也发生过一样,继续在如常的收发报,继续如常的领导武汉敌工委进行敌后战斗,燕景宗也都知道那已经是一个新的黄鹤楼,肯定是尚稚为了不让日伪起疑转向彻查,所以建议新的黄鹤楼直接沿用宋韶潼的代号和专属频率,于是日伪的特务机关就无法意识到自己手中到底扣着了一个什么重量级的人物了。
但是宋韶潼始终无法解释,以他本人的身份和工作性质,为什么会一大清早的出现在武昌的一个小面馆里?
在服部八重藏死之前,宪兵队都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了,死于尚稚之后更是大乱,仅仅是搜查此案真相、以及抚平此案的影响,重新确定与特工总部的合作态度以及方式等等等等,距离宋韶潼被捕已经过去半年了。
半年之后的尚稚已经恢复了职能,以协查一个案件的理由,重新审讯武昌重刑事犯监狱内的全部未定罪囚犯,当然只是冲着宋韶潼去的,但毕竟宋韶潼还是属于宪兵队管辖权限内的疑犯,尚稚虽然有要求提审以求发现反日分子的线索的资格,但是没有处置的权力。
在单独审讯的过程中,两人确定了这个疑点确实是无法解释的,如果全然不解释,虽然稻香谷川对殷绣娘一无所知,不会怀疑到那方面去,但是在等稻香谷川失去耐心了之后,以宪兵队的嗜血性,最大的可能就是宁杀错不放过,所以如果要保护宋韶潼,就必须得承认一个罪名,往民事方面转,脱离出宪兵队的掌控,然后才能另寻方式营救。6262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