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曾世丰一把抓住郑义提到马上,随后掉转马头快马加鞭继续赶往无为州。原来曾世丰感到郑义有些神秘——其人身上虽然自有一股不染尘俗的清奇,双眸澄明无邪,使人触之心宁,自惭争竞,但是又看上去有点迷迷怔怔,弱似无缚鸡之力。如果此人不是故意隐锐敛芒,在这混乱的世道里独行夜路,难保有不测之害。作为捕快,安境保民是本职之责,所以他不能置郑义于夜行不顾,使其遭遇不测之害。故特地回头要携郑义一程到无为州城里。 到了知府衙门,曾世丰把郑义交给迎接来的捕快,便匆匆去见州官管户禀报公事。捕快会错意,把郑义当作案犯,投入大牢。郑义正愁夜晚投宿无门,被投入监狱,倒了的随遇而安、得过且过。他倒在草堆里,竟然生出一份格外安全踏实的感觉,远胜于风雨苦寒露宿于山上之苦。 和郑义同牢的是一个罗锅老头,斜肩歪身,须发皆白,昏暗的灯光里双眼浑浊无光。初见郑义,老头眼里一丝凌厉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后依旧是黯然无神。待郑义刚要昏昏欲睡时候,罗锅老头蹒跚走过来,用脚尖踢踢他说:“小友、小友,陪老夫聊一聊可好?” 出于敬老的礼仪,郑义只得打起精神,坐起身来,说:“老爷爷,有什么话要与小子说?”见郑义被扰,犹自不愠不怒、彬彬有礼的说话,欣喜之色跃然脸上。他心中暗道:“此子神态不俗,一身正气,绝对是可造之材。若能收入门内,我之技艺必后继有人。且待问清他的来历,再思如何收他入门。”老头心中打定主意,就说:“小友,老夫观你不过二十岁,相貌忠厚老实,为什么被投进这大狱里来?”其时郑义刚及十四五岁,但是他经过八卦湖阴阳双气的抟炼以及八卦池水的洗筋伐髓,再有净云子的功力加身,他的形态体貌已大异于同龄少年,俨然青春十八。他的神奇经历不但世人焉明,即使记忆有失的他本人也难尽其详。 郑义见问,便回答说:“为什么被抓进大牢里边?其实我也是稀里糊涂的。大概是因为目击了一件凶杀案,才被抓进来吧。” “凶杀案?”老者眉头一皱,似乎有些吃惊,接着就问:“怎么回事?小友可仔细说说。” 郑义认为遇上了一个喜欢八卦的老人,不忍心拂他兴趣,于是耐心讲道:“今日天近黑时,路过一片树林,看见三个人殊死争斗,是两个蒙面人剑客围攻一个使刀老者。老者刀法高超,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可是两个蒙面人卑鄙无耻,非置人于死地而不快,见对手勇不可夺,竟然扔出毒气□□。□□爆炸,一团黄色烟雾恶臭难闻。老者首当其冲,立时失去抵抗能力,以刀拄地,一手捂胸手剧烈咳嗽不止。蒙面人异常歹毒,趁机双双抛出淬毒长剑,都中老者后心。老者瞬时喷血仆地而亡,后见满面乌青,七窍流血,腥臭使人闻之作呕。” 郑义话讲至此,就见罗锅老人浑身颤抖,泪流不止,急忙惊问:“老爷爷。您怎么了?” 老者缓缓背过身去,哽咽道:“没、没什么,我、年老胆小,被你说的吓着了。” 郑义便度他言不由衷,心中必有巨大事情,而且无可奈何。他忽然想起净云子的遗言,嘱他涤恶荡秽,弘扬清风正气,维护公平正义。眼前这个老者悲愤不已,心里必有巨大仇怨,莫非与那树林里的凶杀案有关?郑义决心问个明白,可能的话必须力助老者伸张正义。于是就问道:“老爷爷,您又是因犯何事到这牢里?” 老者长叹一声,稳定情绪方才说道:“小兄弟,我被拘禁在牢里,纯因好奇之心。三天前,混天山突然天崩地裂,随后源自山里的河水血浪滚滚,一时间传言纷纭,日渐离奇古怪,惊世骇俗。老夫不信邪,又耐不住好奇之心,便进山欲一探究竟。不料山势险绝难攀,又阴雨连绵寒不可耐,只得和很多人一样,无功而返。到了山下,却遭遇官府封山,下山之人一律都被擒拿拘禁。在牢里,无不被严刑拷打,直到接受暗示,必须说山上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看到,才由家人登记保释出狱。因为我是外地人单身到此,所以一直被监押不得释放。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郑义努力想了想,苦笑着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我竟忘记了自己是谁,今天我苦思不下百遍,却对此毫无记忆,真是奇了怪了。” 老者闻言,诧异道:“怎么会这样?你连家乡姓名不记得,他们狱吏绝不会放你出牢,你的青春韶华岂不白瞎在里边?这样吧,小兄弟,你如果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明天有人来认领你,但有呼唤龚平的,你只管答应。希望能瞒天过海,骗过狱吏,放你一马。切记切记。”老者压低着声音,不待郑义表态,便返回远处,背对这郑义侧身而卧。 郑以见老者如此,便猜他心里一定是翻江倒海,在想事情,就决定静观其变。可是终归困倦至极,不久昏昏入睡。 睡梦里,忽闻人声哗噪,郑义惊得折身坐起,睁眼一看,就见许多狱吏和捕快聚在自己牢前吵嚷,为首一人正是都头曾世丰。就听几个狱卒乱叫:“是这里,是这牢里走了人也。” 曾世丰沉声喝道:“不要乱吵,越狱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当值狱卒战战兢兢答话:“是个罗锅老头,前几天从混天山押解过来的外地人。” “噢——”。曾世丰回忆起的确有这么一个老头,当时便觉那人有些奇怪:这么年老残疾,怎得到混天山上去?只是当日太过忙乱,来不及深究细查。不料今日终于生出祸来,竟然越狱逃跑。 仔细察看,曾世丰大吃一惊:拴牢门的粗铁链竟然被生生扭断,现在只是虚搭在栅栏上,掩人耳目。他想:“如果不是有人救应,是罗锅老头亲手而为,他一定是个武林高手。眼下的无为州正是多事之秋,连续发生多起江湖人物斗杀命案。这老者乔装易形潜隐到此,莫非还有更大事情发生?混天山出妖怪的传言已经是纷扰天下,人心惶惶。若再有事发,只怕又要累死矣。” 曾世丰那里感慨不已,狱卒早入牢里诈唬郑义,要他说当夜情况。郑义任他咆哮如雷、气急败坏,只管装聋作哑对其不屑一顾。最后还是曾世丰发话:“莫要与他费事,这是个哑巴。是本都头昨天可怜他夜路独行,有遭不测祸,才带他进城,错投入监。若有人来寻,只管放了他,不得留难。”狱卒有错在身,焉敢不应。随后一众人走了出去。 原来今日一早,曾世丰又要去混天山办公。他忽然想起郑义,便问昨日迎接他的捕快,昨晚交与他的一个哑巴如何安置的。那捕快如实就说,按惯例作为嫌犯收押入监。曾世丰对郑义本有爱惜之心,遂到监狱里看人。不料一到监牢,惊见牢门大开,几个看守都昏睡倒地。仔细查看,都是被人点了睡穴。一众人慌忙查监,看逃了什么人去。 曾世丰查验现场,断定是案犯越狱,不是劫狱,于是便率众向知府禀报案情。路上又有人来报,昨晚带来的尸首不翼而飞。曾世丰更感觉到将有大事不好,及面见管户,一一禀明情况。管户闻禀,略一思索,便令曾世丰继续去混天山,更加严厉封锁,自即日起,凡是有意图接近混天山的也要严加盘查,不得轻易放过,尤其外来的江湖人氏。无为州城里则令铁臂熊白大拿加强巡防,缉拿一切可疑人员,无保不得释放。众人轰然领命,匆匆各行其实是去了。 话讲曾世丰,他刚领人出知府衙门不远,被一对中年夫妇拦住,说要报儿子失踪案子。说明情况,却和郑义的年龄特征相符。曾世丰心系混天山公务要紧,便急书一纸,叫中年夫妇自取牢里领人。, 中年夫妇感激涕零,千恩万谢而去。他们拿着曾都头的手令,径直到牢里对狱吏说要寻哑巴龚平。狱吏看到曾都头的手令,又记得他有言在先,中年夫妇又是本地城东人家,遂不疑有诈,从牢里把郑义提出来交付来人。嘱托看好,莫再走失。中年夫妇跪谢领人去了。 郑义满腹疑惑,只是不动声色跟着冒充双亲的中年夫妇出了城,一路东行,要看他们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要把它带向何处。三人出了东门,又走了半晌,穿过一片树林时,忽然从路边树上跳下一人,拦住去路。郑义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是个老者,身穿黑袍,身材挺拔伟岸,剑眉朗目,长须飘洒,仪表非凡。郑义瞧定他,一言不发,看其究竟意欲何为。这边郑义镇定以待,身旁中年夫妇已经趋上前,口言:“老伯,人已带到,您看是否有误?” 黑袍人先对郑义点头微笑,再对夫妇二人说:“正是此子,多谢多谢。贤伉俪辛苦了,老夫无以回报,这里有一锭银子,权作酬资,二位收好。”那夫妇却双双跪下,诚惶诚恐说什么救命之恩尚无回报,岂敢收恩公酬劳。无奈老者一定要给,盛意难却之下,夫妇二人只好收了银锭,连连叩谢后起身原路返回西去。 待中年夫妇去远,黑袍人才对郑义坦然一笑,说道:“小友面对莫名事情,如此镇定自若,实在人物不凡。不过对于老夫你无须有戒备之心,我绝无加害之意。无论如何,我们也算共过患难的朋友。” 郑义听出是昨晚狱友罗锅老人的声音,想他乔装易容、隐身监牢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瞧他仪表堂堂,神态庄宁,隐隐一副悲天悯人的感情流露于表。于是心中毫无恶感,就道:“老丈,你是什么人?神神秘秘的。为何使人赚我到此,昨日何故不辞而别?” 郑义之言仿佛戳中黑袍人的伤心事,他喟然一声长叹,之后苦涩一笑,缓缓地说道:“小友,事情说来话长,一言难尽。这里是通衢大道,不便久话。请小友随我移足密林深处,把事情一一对你细讲。” 郑义望他满脸悲怆之色,心底深处伤感竟油然而生。默默不语,随黑袍人走进密林。到得一处,二人钻进一个树洞。树洞里只有落叶铺地,都已经柔软,显然是黑袍人的卧居之地。郑义不由想道:“看这老者人物非凡,何以落难如斯,苟居在这荒林树洞?想必是有不共戴天的对头。” 黑袍人招呼郑义相对坐地,长吁一口气后,开门见山直接说道:“老夫是关外卜平镇人,姓龚名正,有个江湖诨号叫做铁拳。我在卜平镇开了一家镖局,为人走马护镖。因为以忠信为立业之本,声誉良好,客户无不啧啧称赞。将近二十年间,我镖局生意一帆风顺。然而半年前,三个不速之客傲然登门,掷下一封书信要我当场拆看。出于息事宁人之心理,我打开来看,竟然是日月教令我归附效力,落款致信的名字赫然竟是日月教左路总管遮天手伊言堂。” “看到日月教三字,我如锤擂心,一时气闷。待缓过气来,积怨难抑,仇恨涌心,一时失控失智,竟扯书逐客。那三人当时并不与我争执,只冷笑着丢下一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扬长而去。‘走着瞧’很快就有了恶果,镖局生意接而连三出现意外,镖失人亡。其中我侄儿龚平也不幸遭难。此子是我的人生希望,他遭遇毒手令我痛不欲生。痛定思痛,知道日月教决意要我灭亡,为避免更大损失,便散尽家资赔损偿亡,遣散余众。再后一把火烧了镖局,毁家纡难。只是副总镖头大刀肖步平,誓死与我相随,说要为人间正道尽一份力。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他。不想昨晚终毒手,因我受累而死。他就是你亲眼目睹的那位老刀客。” 话到伤心处,铁拳龚正潸然泪下。郑义忽然忆起净云子也曾言及日月教与五毒教,今见一个老者深受其害,悲伤欲绝。他义愤填膺,心中腾腾火起,不由狠声说道:“龚老伯,日月教和五毒教究竟是何等祸害,你可与我细说。我要把这人间毒瘤彻底铲除。” 郑义突然的狠声怒气惊的铁拳龚正一愣,他抬头一看,见郑义怒目圆睁,似乎要喷出火来。龚正心中一懔,暗道:“此子好重的杀气,幸亏其心属正。观其年龄不足二十,体态骨骼实属习武奇材,却看似不具武功。瞧他这一副正气凛然、嫉恶如仇的样子,如果眼下就对他说明日月教的滔天罪恶如何的使人神共愤,只怕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凭一腔热血莽撞行事,误了大好性命。我必须如此方好”铁拳龚正想妥主意,就说:“日月教与五毒教本是一丘之貉,他们的罪恶罄竹难书。要与你细说,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才好。” 郑义涉世不深,思想单纯,考虑事情尚欠周详,龚正话音未落,他就说道:“好,我答应,什么事,你说。” 龚正见他答应的干脆利落,一时心情大好,郑重说道:“我要你拜我为师,随我隐居三年,传你尽我所学武功。三年之后,你须单手击败老夫方算艺成,那时就对你细说我们与日月教的恩怨。你看如何?” 言毕,龚正正襟危坐等郑义磕头拜师,不料郑义迟疑一下,摇摇头说:“对不起,老伯。你这个要求,小的恕难从命。我已有师尊在先。” 龚正闻言,大失所望,叹一口气,说:“这、怪你不得,是老夫性急武断了一点,一厢情愿的喜欢你是个习武奇材。敢问小友,尊师是哪位高人?师承哪一门派?” 郑义初涉江湖,不懂世故,脱口就道:“我师父好像、好像是无眉大侠莫、莫” 郑义话未说完,铁拳龚正勃然大怒,伸手扣住他的腕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