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空被染上了浓墨的色彩,星子紧紧簇拥在一团,一闪一闪发着幽幽冷光,像一只只恶灵的眼睛,漠然地俯视着夜空下的一切穷凶恶极。 今夜的张府格外安静,风吹树叶的飒飒声与凄厉虫鸣声一唱一和,交织成一曲古怪的调子。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潜滋暗长着,一声鸟鸣都显得格外凄凉诡异。 夜色下的庭院与白天没什么不同,两只水缸依旧安静地摆放在那里,圆滑黝黑的缸面在星光照射下散发出一种森然的冷光。突然一个黑色的黑影悄悄地走进院子,一双警惕的眼睛四处张望,等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悄无声息地走到其中一个水缸前。 昏黑的夜色下看不清脸孔,只能看见这人身形高大,轻柔地取下密闭着水缸的盖子。因为紧张的原因,他的双手有些颤抖,等他小心翼翼放好盖子时,又走到缸子前将埋在花肥里面的匕首取出来。 突然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心里一惊,但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已经被举着火把灯笼的众人包围了。火光映亮平凡少年的脸孔,他面如死灰,眼底倒映着火光,却无比黯然。 被抓的少年名叫张秋,是府上的花匠,从小被父母抛在路边,是张夫人偶然看到他便好心将他带回了府里。如此一来,张氏夫妇也算是张秋的救命恩人。 林音樊之所以知道他今晚会有所行动,其实是他今日一进张府便发觉这个少年在暗处偷偷观察自己。索性他便刻意当着他的面询问侍女水缸一事,这还不够,他需要无形之间给他施加更多危机感,于是便有了慕云嫣离开时的那一幕。 那少年一直在暗中看着,若是他心中有鬼,一定会在晚上将凶器拿走。 于是便有了这幕瓮中捉鳖。 林音樊风轻云淡地告诉慕云嫣这些时,慕云嫣表示对他的崇拜感又上升了一个档次,这么强大的洞察力和精明奸诈的大脑,简直都可以和曹操一较高下了。 张秋全身被捆绑着跪在书房里,张夫人不久便赶了过来。 她怔怔看着跪在面前自己看着长大的张秋,眼底露出失望、憎恨、无奈、愤怒各种情绪交加在一起,似乎怎么都不敢相信竟然是他下的毒手。她的心里又痛又恨,恨自己瞎了眼没有早点看清,她恨自己养虎为患,恨自己引狼入室,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啊,是她害死了老爷啊! 张夫人哭得昏天黑地,悲痛万分,她用力扯着张秋的衣领,伤心欲绝地怒吼,“为什么,我张家养你十八年,你却下得了这个狠手,我看你可怜把你抱回来,你不仅不懂得感恩还要恩将仇报啊,我好恨自己瞎了狗眼!怎么救了你这个白眼狼……” 张秋就低着头任凭张夫人的拳头落在身上,不说话不辩解,脸上一片惨白。 慕云嫣看得心里难受,下意识地拉住林音樊的袖子。 林音樊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缓缓走到张秋跟前,“张秋,你可认罪?” 张秋抬起头,看着面前长身立玉的林音樊,他一身无暇的白衣仿佛是染上月华光泽,没有一丝污点,他的面容秀逸出尘,而目光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深不见底,你永远望不穿,他却能轻而易举地洞彻你。 张秋的目光只在林音樊的眼睛上停顿一刻,便不自然地移开,他低下头,闷声说,“大人不必问了,我招。” 林音樊道,“先把张秋先关押起来。” “是!”两名衙役上前扣押着张秋往外走,回头的那一瞬间,张秋看到那个如谪仙般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 张秋被带走后不久,魏妍匆匆跑了进来,也是哭得梨花带雨,“姐姐,怎么是张秋呢,不可能是他啊,他平时看着那么老成。” 张夫人已经哭得全身无力,被慕云嫣扶起坐在椅子上见了魏妍也没有力气怒责,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闭起眼睛不愿多说一句话。 魏妍张嘴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察一股寒意嗖嗖从背脊窜上来,她一看,正见林音樊地望着自己。这个人的笑容明明那么从容淡雅,可她的目光却如利刃一般,她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心里隐隐不安。 慕云嫣看着张夫人黯然伤神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她有心想安慰这个备受打击的妇人,可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安慰。她想同她说自己比她遭遇过更悲惨的事,可是在此情此景若是说了,不仅安慰不了人,反而只会让她心里更悲伤。 索性慕云嫣便闭口不说话。 慕云嫣心念一动,柔声说,“张夫人,能否带我去停尸房,我想替张大人验尸。” 魏妍猛然抬头,眼里流露出惊慌和恐惧,但在慕云嫣向她望来的同时,又不着猛地低下头去。 虽然只是一眼,慕云嫣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外表娇柔无害的女子的异常,她心里越加断定这件事情不简单,面上却毫无表露半分。 在去衙门的路上,慕云嫣习惯性地抱着林音樊的手臂,直到到了停尸房前,她才舍得放开来。 她将准备好的面罩给了林音樊和张夫人,自己则率先走进停尸房。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尸臭,但慕云嫣带了面罩闻不到,她将手里的油灯放在一旁,而后戴上手套将蒙尸布掀开来。 有了上一次的尸检经验,慕云嫣本以为自己能够坦然面对,但是在看到张太守尸体的那一瞬间,她脸色刷得惨白,几乎要夺门而去。 死者的上半身几乎已经血肉模糊,她徒然想到凶器是一把小小的匕首,这大面积的伤口究竟是捅了多少刀才能变成这般,想想便令人发指。伤口每一道都很用力,然而伤口却不深,致命的是胸口那一刀,正中心脏。 伤口皮肉外翻,上面是黏黏糊糊的血肉,由于时间长了又是夏季,尸体上已经开始起蛆虫。 慕云嫣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查看了尸体的眼睛和口腔,但都没有什么异常,仿佛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死在一个心里变态少年的刀下,然而慕云嫣的直觉却不是这样。既然她来这里是林音樊特别交代的,那么张太守的死绝非这么简单,想必她只要弄清楚这其中原委,便会得到更有利的线索。 慕云嫣在尸体旁已经待上良久,张夫人有些奇怪,“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慕云嫣微微笑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出了衙门后张夫人先离开了,慕云嫣则与林音樊同乘马车回了驿站,这一天舟车劳顿慕云嫣早就疲惫不堪,回了房间之后便睡下了。 夜深,人静。 驿站的某个房间里床上忽然有个黑影猛地坐起来,压低着声音道,“赤焰。” 只是眨眼间便有一个黑影从窗外闪进来,站在床前对着端坐在床上的人道,“请姑娘吩咐。” 慕云嫣道,“你在衙门的时候有没有注意里面守卫多少?” 赤焰略一计算,道,“一百二十人。” 慕云嫣勾了勾嘴角,笑容宛若是绽开在暗夜的彼岸花,“你能不能带我进去,不被任何人发觉。” 这句话不是问句,她相信既然能走进朱雀门还是纪临风的下属,功力再怎么样都不会让她失望。果然如她所想,赤焰轻功极好,带着她一路狂飞到衙门就像是一阵风似得,她还来不及喘口气便已经站在了衙门的房顶上。 她暗暗想这种事就算是杀人屠城都能做到悄无声息吧,太可怕了。 慕云嫣缓过气来,趴在屋顶上偷偷往下看,停尸房门口有两名侍卫守着,她想把此次行动做得悄无声息,所以不能打伤杀死任何人,便对赤焰道,“你去把他们弄晕。” 赤焰动作很快,处理好两个昏迷的侍卫,慕云嫣便急忙走进停尸房,里面漆黑一片,她点燃火折子走过去。 慕云嫣伸手在死者头部摸索一阵,却没有摸到想要的东西,不由有些失落,然而当她收回手指腹不小心触到一个微微刺手的东西。她翻来鬓发仔细一看,在张太守的太阳穴上有一枚突出的针头! 果然,她的猜测不错,张太守死于情毒。一瞬间陷入沉思,她想不明白,上次也是,这次也是,这世间除了师傅到底还有谁知道调制情毒,那个人和林常青会有关系吗?慕云嫣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顾延西他会知道吗? 单从表面看来,使毒之人手法生疏力度也不够,而且这个穴位似乎只有足够亲近的人才可能下手,也就是说,张太守很可能是死在一个女子手里。 排除张夫人,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便是魏妍了,只是,她为什么要杀张太守? 理清思路下来,慕云嫣最在意的倒不是这起案件的真相了。她担心的是林音樊知道这其中真相吗,如果他刻意想隐瞒什么,那就麻烦了…… 迷迷糊糊地回到驿站,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慕云嫣一下子有些消化不了。 刘知县与张太守都是死于情毒,虽然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下的手,但这两者之间绝对有密不可分的关联,然而她对两位官员身份根本陌生,一时也想不通,只能回长安去问纪临风,在从中获取线索。 她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眼前隔着一层薄雾隐隐约约能看到真相,可正是这层薄雾能蒙在眼前,让她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像。 烦!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院子,慕云嫣行至房前,忽然听到细微声响,竟是林音樊房中传出来的,心下一疑,便放慢步子走过去想要听清楚是什么声音,却不料她刚走一步身边便戛然而止。 同时门被人拉开,慕云嫣走了出来,月华色的白衣在夜里显得空灵而出尘,他望着她,眸子里闪过微微诧异,随即便笑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慕云嫣扬起头望着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单纯无害,“我刚刚听到声音就过来了,你在干什么?” 林音樊道,“没有声音。” “噢。”她笑着拉过他的手臂,“那瑾哥哥就陪我到处转转吧,反正我也睡不着了。” 林音樊眼底淌过柔光,轻轻颔首,“好。” 二人站于庭中,望着繁星的的夜空,慕云嫣神情变得悠远飘忽,道,“看着这星星,我想起了家乡的夜空……” 林音樊侧过脸,看着少女被星光勾勒得柔和的侧脸,光洁的颈部,白皙的肌肤如凝脂弹指可破,还有那越发红润妖异的嘴唇,他一愣,便听不进慕云嫣在说些什么。等慕云嫣说完一大段话抬起头时,他的脸近在咫尺,鼻尖碰着她的,眼眸里面带着激荡的水光。 扑通—— 她的心猛然跳起来,林音樊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掀起一阵小小燥热。 像是回过神来,林音樊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眼底有恢复一贯的波澜不惊,仿佛刚才那一瞬他眼里的悸动不过是她的错觉。 二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慕云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绞着衣角。 林音樊忽然说,“长安的星星和你家乡的星星你更喜欢哪里的?” “长安。”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脸上便微微发烫。 林音樊眼角带了丝笑,“为何?” 要是换做平时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瑾哥哥,可今天却不知为何,似乎没有那个用力了。 她望着他温柔的眼眸,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被笑容平复下去,她抬头望着星空,心里默默想,就让她再自私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