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公堂之上,官服加身的男子端坐着,他眉眼冷肃,神情从容,目光如湖水平静,身上透着高山仰止的气度,令人生畏。他的旁侧坐着一名白衣女子,面容姣好,二人做在一起有种奇妙的般配感。 严肃的场合,慕云嫣也跟着严肃,但你若仔细看,却能看到她余光不识瞥着身旁的人。 今日林音樊穿了官服,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的这么正统,官服是棕红色上绣麒麟图。他穿白衣时的出尘不染,今日这一身却显得肃然而冷峻,慕云嫣本也想穿正装,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制定,只是这样将就着坐在一旁。 届时已经红日初升,清晨的温度清爽怡人,但公堂却是一派严整清肃,两列捕快持仗而站,神情庄重。 林音樊漠然地扫视一周,朗声道,“升堂——” “威武——”一时间长棍敲击地面的声音响彻公堂,雄浑有力的声音令所有人心神一阵,浩然正气扑面而来,令所有虚假伪善无处遁形。 “带张秋上来。”林音樊道。 不多时,衙役押着身穿囚服头发凌乱的张秋走进大堂,张秋神情木讷地跪在公堂下,因为在牢房待了一夜他的面容有些憔悴。 林音樊道,“张秋,你可有想说的?” 林音樊的声音像是把他从梦魇中唤醒,张秋忽然激动起来,“不用问了,不用审了,人是我杀得,我认罪,我没有任何想说的,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他的话不差一份地落入站在门外的张夫人二中,张夫人神情悲痛,却早已经流干了眼泪,再也哭不出来,只是攥紧了手绢,扶着们悲伤地摇头。 林音樊望着张秋,眼底没有丝毫感情,他淡道,“张秋,一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张夫人没太听懂话中含义,慕云嫣心中已经隐隐知晓,张秋却猛地抬起头望着林音樊,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面前这个男人是仿佛天神,用悲悯而冷酷的眼神俯视着你,他什么都知道,他的眼睛带着洞彻一切的犀利与敏锐。 太可怕了。 张秋挣扎欲起,身后衙役忙按住他的肩膀,张秋只是任凭他们禁锢着,却仍旧激动大喊,“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人是我杀的,你们快把我处斩吧!” “啪——”惊堂木一响,张秋的所有话都被那凌厉的声响堵在喉咙里。 林音樊道,“带犯人。” 张夫人面露讶异,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却已经见有衙役押着魏妍走了进入,她眼底带着震惊与不可置信,瞬间失语。 张秋见魏妍被押上来,她面如死灰两眼空洞的样子,就像是有一把利刃刺在自己的心口。 他看着那个娇弱的女子,眼底泛起一丝心疼,“妍儿……” 魏妍仿若未闻,跪在张秋的身旁,清秀的瓜子脸上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自嘲。 林音樊冷冷望着魏妍,“犯人魏氏,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这个外表娇弱的女子在这一刻抬起头,毫无畏惧的望着林音樊,眼底闪烁着刚硬坚定的光芒,嘴边勾出一丝冷笑,“我无话可说,人是我杀的。” “妍儿!”张秋面色惨白地望着她,而魏妍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张夫人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来,打得她双眼发昏,她扶着门用力呼吸,心里的痛楚在肆意地蔓延着。再也顾不得什么,她含着泪水踉踉跄跄地跑进大堂,对魏妍拳打脚踢着,“为什么,为什么,老爷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杀手……” 那两个衙役拉着她后退,她浑身无力顺势坐到地上,捶胸痛哭流涕,“我这辈子造地什么孽啊,老爷,你不得安息啊……” 魏妍头发已经被抓的散乱,脸上也有鲜红的掌印,可她彼时却不像往常那般哭哭啼啼,她只是悲悯而嘲讽地望着那个哭得伤心欲绝的妇人,忽然肆意地放声大笑。 她的笑声张狂而凄厉,她的笑容得意而张扬,然而她的眼底却只有骇人的寒芒。 魏妍道,“张夫人,在你的亲人被杀之时,你是不是感到很绝望啊。”她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楚,但笑容却更加放肆,“我就是要让你们张家家破人亡,让你们十倍百倍尝受我当年的痛苦。” 慕云嫣望着魏妍,眼底闪过复杂之色。 魏妍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轮,她哑着嗓子,缓缓道,“张夫人,你应该不记得了,十年前,你们府里曾有一个叫魏云的厨娘,她从进了张府就尽心尽力替你们做事,她的整个青春都献给了厨房,但是有一天,她得了很严重的疫病,你们明明可以救她的,可是你们贪生怕死你们张家,张高敬却为了自己的名誉,用火活活地把她烧死了,她还那么年轻啊……” 魏妍忽然睁开眼睛,眼底射出凌厉的寒光,“当时我只有六岁,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娘被你们烧死,我什么都做不了,你知道我好恨吗,我恨当时自己那么小,我恨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恨你们张家仗势欺人,我恨我自己……” 张夫人望着这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女子,心里却是恨也恨不起来了,沉重地叹口气,“当年的事也全怪不了我们……” 魏妍仰天长笑,嘴角勾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亲自手刃仇人了。” 慕云嫣有些出神,这个女子虽然可恨但也有是可怜之人,她们的身世又是如此相像,一时心里就像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糅合起来却是一阵一阵地顿疼。 魏妍不笑了,只是冷冷瞧着林音樊,这个心如明镜的男子,“我只是不明白,你如何知道我是凶手的?” 林音樊面色淡然,从容地拿出一样东西抛到魏妍的脚边。 那是一只翡翠耳环,上面染着血渍。 魏妍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右耳垂,冷笑一声,“就凭这个?” 林音樊不着痕迹地挑眉,“当然不是。” 众人都面露疑惑,林音樊却不愿意多说了,慕云嫣忙道,“我代替他说吧。据张夫人所说,案发当晚你去了她的房间,你去的目的并不是道歉,你是想给张夫人一个心理暗示,案发时你不在场。当天晚上下着大雨,你的房间在后院,张秋住在前院,到前院书房要经过一块泥地,所以书房里里才会有泥渍,恰好你的耳环又遗落在书房,上面有血,那就证明你在场的时候张大人就出事了,而你又为何跑到张夫人的房间?再者就是,地毯上的血渍有一个脚印,小脚,女子的,你作何解释?” 十分安静的环境里,女子清婉的声音咄咄逼人。 慕云嫣直直望着魏妍,眼神徒然变得犀利,“张大人身上固然有许多刀伤,但力道都不大,最致命的是心口的那一刀,那是张秋在张大人死后刺的。” 因为你们在隐藏真正死因。林音樊没有说这句话。 她之所以要用刀伤来掩饰情毒,不过是不想让人发觉他真正的死因,倘若现在便强行逼问她,说不定不仅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还会打草惊蛇。所以,还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去问究竟是谁给的她针。 届时,一名衙役大步走进大堂,他的手里拿着一双沾了血的鞋子,“大人,这是在凶手房间里找到的。” 慕云嫣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之所以不扔掉鞋子,是为了让它摆在你面前,你的心里便会有复仇的快感。” 魏妍忽然像泄了气一般,无力地坐到地上,双目无光,“不错,事实就是这样。” 慕云嫣笑意更甚,“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与张秋是相爱的。” 听到她的话,魏妍身子颤抖了一下,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从自己走进来便没有看过一眼的男子,眼底带着复杂之色。张秋心上一疼,伸手将魏妍搂进怀里,“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我们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没有人能拆散我们。” 林音樊深深看了二人一眼,道,“魏氏蓄意谋杀,判定死罪,秋后问斩,张氏充当帮凶,承牢狱三年,来人,带下去。” 魏妍与张秋二人被带下去后,林音樊宣布了退堂,大堂一下冷清不少,张夫人仍旧坐在地上,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慕云嫣心中不忍,忙上前扶起张夫人,柔声道,“好了,张夫人,凶手已经抓到了,也算是替张大人报仇了,您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 张夫人目光黯然,“报了仇有什么用,亲人也回不来了。” 慕云嫣一怔,眼底涌过意味不明的波动,良久牵强地笑笑,“就当是给死去的一个交代。”趁张夫人疑问之前她迅速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送你您回去休息吧。” “嗯。”张夫人点点头。 送完张夫人回府,慕云嫣同林音樊坐马车回驿站。一路上慕云嫣一言不发,神情有些呆滞。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沉重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魏妍还有张夫人,她在她们身上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们一个活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一个活在无尽深渊的仇恨中,可是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 她心烦意乱,她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比魏妍坎坷得多,那么十年后,二十年后,她又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呢? 慕云嫣猛地一惊,像是清醒过来,她被自己内心深处微不可闻的动摇心吓到了,忙定下心神来,告诫自己不要想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马车里很静,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慕云嫣看着身侧的林音樊,忽然将他身子扳过来抱住。她能感觉到林音樊有些僵硬,她抱得越紧些,闻着淡淡的皂角香气,她紊乱的心一瞬就安静下来了。 慕云嫣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疲倦来,“我好累。” 林音樊眸子里浮出微微疼惜,良久,他伸出手将她抱紧,很紧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