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发出去了,戴月来右手握左手,转了转腕表,“手机没电了,充电器在宿舍。”
“充电器在宿舍,你为什么不在宿舍?没课吗?”周静水打开地图软件,定了个位,输入“C大玉轮湖校区”,再次亮给戴月来看,“距离你们学校三公里,你是晨跑过来?”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对方的牛筋底休闲皮鞋。
戴月来默了默,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周静水从白褂子里掏出一包纸巾丢过去,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作牌:“S大和C大联合生科社哲学术交流会,志愿者期末加分,昨晚跟老师去二院见他校友,碰见个‘老人’网吧昏倒送急诊,我远远瞧见一眼,整个急诊部被警方戒严,今早新闻推送都炸了,不行,你跟我来,不,现在就跟我回家,我让我爸亲手给你做检查……”
戴月来抽出张纸巾擦拭指间和袖口上的豆浆渣,微微一避:“不用,还剩最后一次全检报告,没事了就是没事了。”
周静水抓了个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顿了顿,袖手立定:“为什么不报S大?”
“分不够,怕滑档。”
“C大和大录取均分在同一水平线。”
“S大重理工,我要念中文。”
周静水不说话了,大概是余悸未消,满眼血丝死死盯着戴月来看。
戴月来低头看了眼手表:“还有事吗?”
“有!”周静水立即拿起手机,拨出个号码,“等等我给老师请个假陪你两天……哎您好赵老师……”
戴月来如若未闻转身就走,几大步就将人撂在脑后,自己站在路口拦出租。
眨眼间周静水不仅请完了假,还飞速跑校门口早餐车拎了袋热牛奶和早餐包,冒着被车门夹扁的风险一头钻进车厢:“师傅C大玉轮湖!”
“南门停谢谢。”戴月来侧目看了周静水一眼,竟也没说什么,接过热牛奶捧着捂手。
一路无话,到了学校,果然看见活动馆外停了一排车,许多人进进出出,馆内大厅里电子屏闪过一串红字:“热烈庆贺第三届华西高校生科社哲联合学术交流会隆重召开!”
周静水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察言观色:“原本想交流会结束找你,酒店就定在旁边,那里栗子饭好吃,今天有事吗?”
宿舍里没人,正值校运篮球赛,中文系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几乎都被拉去充数。戴月来着手收拾行李:“没空。搬家,校外刚租了房子。”
周静水叼着戴月来掰剩下的早餐包,尖着脑袋在洗漱台下找到一只瓶身用白色涂改液画了大骷髅头的蓝色暖水壶,又从戴月来背包里掏出空了的保温杯,正要给自己倒口水喝,闻言一口水没咽下去险些呛死:“租房?大一不是不许住外头吗?辅导员知道吗?怎么瘦了这么多,一暑假不理我带毛孩赚的钱都拿去租房了?你一个人住……”
“哥。”戴月来打断他,合上拉杆箱,直起身,“我有先天心脏病,医院开了证明,跟辅导员说过了。再说实验室有保密协议,住宿舍不方便。”
周静水被这一声“哥”捋顺了毛,哼哼哧哧消停了片刻,倚着床梯刷起手机,又一条本地新闻推送:《震惊!猝死网吧老人身着C大篮球校队服?》
配图是缺德记者在医院走廊抓拍一张高糊死者近脸照,图片放大:干尸一样的皮包骨头,颧骨遍布老年斑,瘪小的额头上却包着印有C大校徽的运动束发带。
戴月来爬上铺掀床单,瞥了一眼,目光在发带校徽和死者垂下担架的手腕上略作停顿:“实验室的公关团队都还没睡醒吗?赶紧联系删图吧。”
缺德记者大概慌乱中按下快门对错了焦,整张图最清晰之处竟然是死者护腕上的灰太狼印花图案,以及护腕边沿露出来的一圈钢笔墨水简笔画手表——鹤发鸡皮者童心不泯?
周静水差点没把手机摔了,急得屋内转圈,一连拨了三个号,手机、座机、私人手机,全都无人接听,他“咔嚓”截了张新闻网页图片发过去——虽然老爹微信消息的阅览和回复速率如同海龟环太平洋巡演中华太极道。
戴月来卷好铺盖,跳下地,拿扫帚扫一地面包渣:“抬脚,扫橘子皮。”
周静水笑不出来,面沉如水地和“干尸兄弟”比着参了会闭口禅,忽然一把攥住戴月来的手腕:“不做这个实验了,回家一趟把这东西取出来。”
戴月来一手握着扫帚,一手拿着垃圾斗,抬起头安安静静地迎上周静水的目光:“哥,这是我的事。”
周静水皱起眉。
“你也不是我亲哥,”戴月来轻轻挣动了一下,“不管是血缘还是法律意义上。周叔和院长阿姨没走过正式收养程序,十八岁以前我家是青山福利院,十八岁以后我没有家。”
周静水脸上血色开始一层一层往下褪:“是因为福利院和实验室的协约?我说了我可以替你赔违约金。”
“你赔不起。”戴月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条分缕析解释道,“青山福利院是私营生科企业与科研实验室联合基金资助的营利性机构,违约金高达被收容者在院期间所有生活、学业、医疗花费总额的十倍。再说,不参与实验室计划,我也活不长。我想活得长长久久,健健康康,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周静水心口隐隐揪痛起来,一连数月的争执、冷战、记挂以及被自己刻意忽视残酷现实与无可奈何汇聚成洪,兜头盖脸灭顶淹来。而这个时候的他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只空有一腔热血和少年莽撞、浓烈却不分明的爱与应付不完的课业实验报告。他急切而惊慌地开口:“来来……”
“来来!”寝室门“咣”的一声被撞开,室友“筷子哥”怀抱篮球一脑袋扎进来,“呦!这谁啊?义务劳动同学?”
“我哥。”戴月来把扫帚垃圾斗往周静水手里一塞,转身拖拉杆箱,“我搬出去住了,床铺和桌子你们随意。”
筷子哥在洗漱间用冷水冲脸,含含糊糊道:“这么快找好房子了?诶你这两天看见隔壁宋聋子了吗?你俩昨儿一起翘了一下午的课!这货还预备队员呢,没谱!”
“不认识,没见过,”戴月来背上双肩包,拉着箱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周哑巴帮忙拿铺盖卷,“走了。”
周静水丧头丧脑拎起铺盖卷,还没跟出一步,寝室门又“咚咚咚”几下。
一警服人员一手抱着记事簿,一手出示警官证,站在门槛外:“你好同学,警察问话,请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