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我至于吗?你们谁跟谁啊!再说了,你是谁啊?”瞥了眼外头的小马儿,冷哼一声。“咱俩又算什么呀?”
“莫名其妙……”这么说,蘩卿就难免寒心了。理智告诉她秋铣会误会也是人之常情,心里却实在不好受,可她又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小马儿的事儿,挺新一孩子,谁不是新人过来的,不容易,想着,就索性垂了头不说话。
骆思恭从里头出来,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略问了两句,就满心是事儿的径自离开了。始终寡着一张脸,蘩卿什么也瞧不出来。别人没敢打听的,她自然更不能去问。非但不能,更且不敢,又因为一连几天都发生了要紧事的关系,她好几天都刻意没出乾清门半步。
先是第一日,邱正刚被毒蛇咬到,中毒身亡的消息传来。皇帝既惊且痛,亲自下旨,赐了邱正刚死当晚玩忽职守的东厂一干守卫太监等死罪。随并赐邱正刚棺椁入殓,褒奖了他忠心帝事,尽心为医的一生,赏赐其家眷黄金百两,布帛等若干,又提拔其子入太医院为医士。
事情传到朝野,掀起议论纷纷。有乘机弹劾东厂滥用刑讯逼供的,有乘机要求削减东厂和北司刑司权柄的,也有对宫里再出蛇豗表示震惊的,更有人借机挖出了收网当晚乾清宫曾出蛇的那节,重点表示了对某内司衙门的强烈不满,并对圣躬的安全表示不甚担忧,顺便也拍了下皇帝的马屁,对皇上力主整治内廷太监乱像高唱了一番赞歌。
吵闹当中,邱正刚的尸体被连着棺椁一并抬出大内。隔夜之间,原本顺承帝心,悲伤有序的邱家忽地变了态度,一本要求重新勘察邱正刚死因的本奏大张旗鼓的上呈。刚刚接了破格提拔圣旨的上邱正刚之子邱柏书,越过通政司衙门,直接跪到太和殿广场,跪请帝躬。言辞恳切决绝,意有邱正刚因披露二皇子身世一节有所得罪,故而早此横祸之指。
此言一出,天地间就静了半晌。
蘩卿也大吃一惊,这老邱家是豁出了全家性命了啊!不过,没想到归没想到,在事情没有牵扯到自己头上之前,她暂时还顾不上为此事烦扰,她正为别的事闹心——
同时第一日,先是,御药房掌药公公张海儿因涉嫌教唆三皇子被抓。因和其一样,都是当年高成提携起来的缘故,正因为弟子牵涉到侮辱恭妃的恶性事件中,而被问事儿的、浣衣局的佥书张斌也受到了牵连。
随后,张海被告发常年倒卖宫中药材,利用宫中大量药材实际进贡与账面数目的差异,伙同供药地方皇商制售假药,并打着御药的名义,制售各类名贵假药。最恶劣的是,他还伙同前煎药钱了了,高价泄露御药房备案药方,泄露各宫妃子乃至太后和皇帝的药方。
而以上这些事情,张斌均有参与。
随后,太医院御医周康揭发,供给二皇子日服一剂的麻黄系经张海儿之手,疑似假药。若此事查实,张海当为二皇子多年病不治负责。
张海被查,钟鼓司的张顺一点干系没有,只有张斌被牵连,蘩卿就知道,这事儿且得有后续。
果然,浣衣局首珰孙富安乘机揭发张斌常年强迫浣衣局宫女卖淫,其交易的对象牵涉深广。张斌曾私藏当年被火已死的启祥宫宫女三人,其意虽未明,却有欺君罔上之实。
当日,涂文被叫到了东厂问话。未几放回。
第二日,邱正刚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当儿,御茶坊两位新进被曹德胜提携起来的“徒弟”被告多次偷盗、私卖御用茶具。俩人被查。两个时辰后,司礼监随堂黄某告发,涉嫌给太后下毒自尽的钱了了在自杀前曾偷偷找过这俩人中的一位。当时,此人尚在御药房学徒,钱了了死后不久,被提拔到了御茶坊。
此告实名,且因黄某是权势滔天的司礼监一员,颇为引人注目。太后和皇帝都亲自过问了此事,均表示必查到底。
而随之同时,不知道怎么搞的,那刘巳半夜私会皇帝的事儿一下子就传了开去。
太后瞬间火冒三丈,大发雷霆,把御前伺候的全部人等并皇帝一同叫过去,重重的训斥了一场。
皇帝闹得老脸骚白,头都抬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儿说没有的事儿。皇帝母子最近关系正不得说,皇帝大丢了脸面,恼郁忧愤,不能
自己。锦衣卫并东厂司礼监齐齐出动,严格把控皇城十六门,希望截住此事不外传。
然而,前脚还没落定,后脚就有科道上本“劝诫”皇帝,雒于仁酒色财气奏疏措辞严厉,坦白直接,毫不顾忌皇帝颜面。
这么一来,事情等于沸沸扬扬,腾跃云霄而上。
皇帝恼羞成怒,当时就急了,哗啦啦拂掉了御案上的所有东西,指着鼻子要秋铣查,非要搞清楚是谁把这事儿捅了出去。
而蘩卿,那一瞬间脑门上就见了汗,心道:坏了,谁要她蹿腾秋铣瞎摆楞的?那俩人搞不掉秋铣还搞不掉她吗?哎呀……难道要说是刘巳自己传扬开的?人家作天作地做局,怎么可能留了把柄给她找啊?关键是皇帝也不会信啊!
急归急,到了这一步,大家已经扯开了面皮,她也就顾不得什么了——
她不是非要留在御前不可,但杨家还没搞掉;舅舅的命还不一定能留;她娘是谁,她爹又是谁,她的身世作何,还没弄清;哥哥前程未定;她叫了那么多年爹的那位还在东厂受罪;外婆就算白死,她老人家的丧还没发呢!况且,她娘和圆通的私情已经板上钉钉,圆通那货来路复杂,她退了,她娘谁保啊?别人不看笑话就算有良心,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人,就算肯出手,保得住吗?她退到哪儿去啊?她想退,李太后让她退吗?恐怕她一有退意,皇帝头一个就得让她死!
没办法了,刘巳和诸葛午,搞不掉他们不行。两个绑一块不好办,那就各个击破。你们会栽赃,我也会陷害,咱们半斤对八两,成王败寇,硬碰硬吧!
看得出秋铣接到命令也挺意外的,但和蘩卿正别扭着,他也就没说什么,忙忙的去办事了。
他的步子还没出大殿,蘩卿就噗通一声爬到地上哭,什么也不说,就是求皇帝赐她罪,“奴婢有罪,皇上打杀了奴婢吧!”乾清宫只有她一个女的和皇帝同住着,皇帝怎么可能不怀疑。见她如此,冷着脸朝停在门口的秋铣挥挥手,呵道:“怎么,真的是你不成!一来御前就张狂不怠,别以为朕的眼是瞎的!”
蘩卿哭道:“奴婢从小被娇宠惯了,没规矩的紧。可这事儿确实不是奴婢干的,皇上,真的不是。”
“既然不是,你心虚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有下次,定不饶!滚出去!”
“奴婢害怕……”
“滚——”一声滚,惊天动地,直入云霄,崔嵬了半个紫禁城的天空。
皇帝是暂时不能把她怎么着的,只要不是太过不去的错儿,他都得睁只眼闭只眼。但有人陷害打皇帝个措手不及就不一定了,所以,她得先下手,给皇帝打个预防针。蘩卿含泪躬身退出,无声的微微笑了笑。
随后就知会秋铣,要将自己的铺盖搬出乾清宫后殿。
秋铣一听她没跟皇帝讲,十分犹豫,“你要伺候皇上吃药的!半夜来去传到太后耳朵里不是更麻烦啊!”
蘩卿心想,“谁爱跟皇帝同吃那该死的药啊!早想走了!”没理他,径自走了。回手就在人们都没注意的功夫,悄悄从袖中甩出一条寸于长的蝎子,扔进了大殿旮旯。
这条蝎子跟别的蝎子没什么不同,只是生命里顽强些,且是母的,正怀着小崽儿,马上就该下了。它头一回来这堂皇地,为找窝找食儿都得风风火火的一顿折腾。
蘩卿知道,照着皇帝对先帝时某些未知故事的忌讳度,照着他以往凡乾清宫的动静必往鬼神上附会的性子,他必然会为蝎子的动静杯弓蛇影,召见张僧监。
这就好办了。
一离开乾清宫大殿,也不等秋铣查出泄露刘巳之事的结果,蘩卿就病了。咯噔一下,嗝喽一声,直瞪瞪摔倒那么吓人的病法儿,直直昏睡一日,一动不动。
这回,不禁没人敢再把事儿往她身上拦,御前知道此事的几人,差点都吓死人。
秋铣不得已,才悄悄请示皇帝。皇帝正烦的紧,闻言脸色当场就变了,说着就要叫张僧监,想了想,为防有差池,还是改主意先找了页问虚进宫。
页问虚多了解蘩卿啊!和秋铣一对问就知道不能乱说。确实也是不能说其他的,因为蘩卿有病的事儿压根儿不能公示与众。皇帝是默许了的。
页问虚一副无措担忧的样子,皇帝问时,半天不吭气,随后只支支吾吾的提了一句:“这,微臣瞧着,不像犯病。”
这么一来,皇帝这疑心病可就彻底犯了。
巧不巧,当晚那只母蝎子争气,一下子闹腾了好几圈儿。
张僧监半夜被悄悄宣了过来。
秋铣是怎么和张僧监说的,蘩卿不得而知。总之,到第二日天亮,扶乩结束之后,对张僧监深信不疑的皇帝也病了。
太后一大早亲自来,屏退众人,只留了张僧监在皇帝塌前。看着占卜的结果,默然半晌,才道:“祟在东南。这跟上次的结果一样的。东南已经修缮过了,你还拿这东西来,是何意?”
张僧监道:“两次结果完全一致,这不寻常,是天在昭示。今年来,乾清宫屡屡出现不详,修缮之后并未见效。可见根源不在屋宇死物。”
“你的意思是?”
“不在物就在人。宫里从来难禁止巫蛊,因为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皇帝沉吟道:“东南,东南啊——紫禁城的东南,还是京城的东南?还是乾清宫的东南?”
太后道:“东五所的东南!那女人当年住在哪里!”
蘩卿的心头划过三个字:哕鸾宫。果然是老太妃们住的地方——张僧监真够狠,他这是顺着谁的心思讲的呢?自然是太后?可那个人,她还没敢去见过呢,难道,太后又想到她前头去了?还是,她早就欲除之而后快,只因找不到借口呢?垂垂老妇,她为何又留有忌?岂不怪哉!
查禁巫蛊的动作从后宫开始,但头一个被查出有不详之物的地方却是内宫最东南的一角小院,那里正是刘巳居住的地方。找出的小布人儿上面虽写着的是秋铣的秋铣的名字,还是足够令太后当即大怒,不听刘巳的辩解,亲自下令:“刘巳胆大妄为,在宫中妄行诅咒,杀无赦!”
刘巳被杀毫无悬念。都知道他为何而死,没有一个人替他求情。
诸葛午很聪明,当日病倒,缠绵病榻,未几搬出了皇宫,往香火寺修养去了。
小马子不知道他能活下来是蘩卿特意知会了页问虚,页问虚亲自对秋铣提过的缘故。所以,只知道该为那日蘩卿的“关照帮助”磕头道谢。
蘩卿也没说什么。
然后第二日,小马子就被提拔了起来,正式立在未位,御前十俊位列第七。
秋铣春风得意,为此,全算做了对蘩卿表达的感激。然而,他却不知道,蘩卿的心事因此事,未减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