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第一女官六甘节贞祥第一节立稳御前(下)完
(下)二
皇帝和骆思恭在乾清宫书房里间说话,这次的声音实在小,门边两侧侍立的蘩卿和秋铣都听不到。
秋铣像老僧入定一样稳当,不知道在想什么。
蘩卿瞧着这会儿没人,遂搭话道:“皇上昨儿宣召李鸿英,这厮就没出现。今儿又不来?”
秋铣慢慢撩起眼皮,乜笑的酸又辣,“啧啧,你不是有好表叔么,问我干什么呀?哎呀,再说了,他来不来,关卿底事啊?”
蘩卿赔笑,“欸,远亲不如近邻,他是他,你是你。”
“啊哈,”秋铣傲娇的哼哼,才往门口略歪了一眼,丹墀上廊柱旁站着的阿布立刻就乖哒乖哒的进了来,“师傅?要不歇会儿呀?我瞅着,这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儿呢。”
蘩卿这几天也看出来了,这阿布可比那总是阴阳怪气儿的公鸭嗓丁丑丁四喜会来事儿多了,“哼,那中吧!”秋铣睃睃他,满眼我还不知道你小子的不屑笑,却抬了胳膊让他搀着走了。
俩人一离开,原在阿布对面廊柱下立着的那个漂亮太监立刻就蔫不出溜的进了来。
蘩卿撂着眼皮没动。
其实,她早瞧见这人了,十六七岁正当年的岁数,跟个大姑娘似的那么好看。这会儿御前可清净,锦衣卫换班儿未到岗,太监宫人们刚打发了去吃饭。
想着,垂头瞧这人的两只脚,果然脚尖儿在微微促动,立不住似的,显然很不安。
这是,谁给他这么大胆子的?
掌宫女管的?不可能吧。
真正能经常接近皇帝的六位女官,目下虽有五位选侍,但其中:刘玉女、甲午、虞俦和王秋真四人,多年来一直合伙倒卖皇帝吃剩的杯底茶,活泛是活泛,但起头儿的路子是秋铣给领的,都在秋铣的手心里,想在他那儿招不待见?胆肥了?
那剩下的,就剩那个至今尚未谋过面的了,名字叫针鼻儿,一听就知道是个任人拿捏的,哪有路子对秋铣?
那就是御前监的?
这倒有可能。
这“御前十俊”按照和大太监关系的亲疏远近,表面上分三拨:
头一拨的不可能,丁丑、阿布、小寅子,都是秋铣的直系弟子,是他这些年零零碎碎提拔积累起来的得力助手。
而第七和第八位上的,是曹德胜的亲随弟子,如今都在东厂大狱。泥菩萨过江,死散随缘,有路子做这个?保不齐?诶呀,怕难!
那就是剩下的几位喽?
要说这几位可有分别等差,但第一个么——
御前的老人儿小张子。
这人今年已经三十了。算是从黄浪中澄出来的金沙。听舅舅说这几年越发识趣儿了,虽有和皇帝的老情分,作为昨日黄花,不过占着天干第一的子字儿顺位,便宜找个养老的地儿罢了。她自打进宫就没瞧见过他。
他敢得罪秋铣?找摧呢?
那就只剩那老俩了——排行第五第六的刘巳和诸葛午。
这两位,正是秋铣如今心心念念想收拾干净的人。说起来,有点真格儿的:
先说俩人的来处。
他们是皇帝在御花园碰上,自己相中了提拔起来。那时候,阉割他们的老师傅就死了,所以,谁也认真说不清他们是谁的人。
再说得宠。
这俩人呐,长得好,却不光如此。一个能文能武,是唱黄梅戏的武生出身;另一个能唱,东西南北的调子都能来,生旦净末丑,全套活儿。
新鲜不新鲜,这样俩能人,戏班子扣底儿的童生,多少人捧得角儿,他们就愣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非得进了宫。只能说,各色人各色命?
反正俩人同病相怜,一见如故。
后来一见悦帝心,不光要受太监嫉妒,还要受妃子排挤,更少不了一天千万遍的被朝臣百姓给白眼儿,从此更是焦不离孟。
好在呢,多年来,这俩人始终不得李太后那尊老菩萨的眼,因此既不能伺候日常,也不得常见圣颜。虽然如此,却依旧没人真的敢不顾忌他们。
譬如秋铣。
他是想过交好他们的,但这俩人不给面子。或者是同美相妒的原因吗?他们越发可见的与曹德胜更近了。从不把秋铣放在眼里,而皇帝也真纵着。蘩卿昨儿半夜就深刻的感受到了秋铣的牙疼——
端妃侍寝,临时却猫进去个刘巳。鬼鬼祟祟的来,猫在隔壁候着。未几,廊外文书房记起居录的太监三板子就敲上了,完问留不留,里头急吼吼的叫了撤。端妃前脚被裹了送走,这位后脚就钻了进去。
大冷天儿的,秋铣得在廊外伺候。这么多年了,热脸贴人冷屁股,只合避着装傻,去那个擦屁股的角色。乖乖的,曹德胜都死了,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一口气,秋铣能咽的下去吗?
可他们想弄这么个人进来?……嗯……
蘩卿在心里哗啦啦的撸了一遍,也就八八玖玖的顺过味儿来了。反正跑不了就是这么点儿事:御前十俊未位和亥位空虚,有人不想便宜了秋铣,这个漂亮小太监,这是想补上呗!这小子,都还闹不清事儿呢,胆儿倒挺大!这是盯上自己了?想踩着自己用用?嘿,真敢,这是豁出什么去了吧?
才琢磨着该怎么接招呢,就听对面儿那位忽地低低谄笑道:“姑姑?”
蘩卿等他叫了三声才慢悠悠地看过去,“叫谁呢?”一双月牙弯弯的笑眼儿配着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差点闪了她的眼。她欠点就忍住不笑出来了,当时心就软了。拉了脸唬道:“谁呀你,敢往这儿钻!还不乘没人滚呐?”
“嘻嘻,姑姑不必紧张。奴才马小儿,是昨儿才送过来的。今儿头一天跟着学差事儿。”
“切,立了位没有就敢往这儿来站着?”
“这……”
“不立位的都得在丹陛下!懂不懂规矩啊?站错位就是个死,这么急着现眼,嫌命长吗?走走走!”
马小儿愁眉苦脸,“没,没有,奴才是没办法,说干一个月瞧瞧,不好得送走……”
还行,挺老实。蘩卿作势沉了脸冷哼,“别害我,快走!”
这姓马的小太监顺杆儿就知道爬,一看她这样儿,噗通一声就跪了倒,“姑姑,奴才错了!姑姑奴才这道儿,怎么都不……”
蘩卿刚摆了摆手,就被秋铣和阿布逮了个正着。
秋铣似笑非笑的,上一眼下一眼,左右各一眼,懒懒的扫了扫袖子口,“什么意思啊?”
小马儿吓得趴倒地上就哭,怕惊动里头,压着声儿,浑身都在簌簌发抖。
蘩卿见状,只得干笑道:“瞧这点出息,出去吧!”见他不动,恨得踹了一脚过去,使眼色给阿布,“得了得了,带出去吧,谁选的人啊!”
她怕秋铣误会,秋铣却老半天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赔着笑讨了好几句都没回。片刻,却忽地文不对题的道:“前两天俩公狗为一条母狗打架,你不知道?”
“那不是内书堂那姓王的办的事么,李鸿英不是没关系?”蘩卿讶然。
“那晚上,那姓王的贱货买通了李鸿英带他出去的!涂文虽打了他一顿出气,但也是找了李鸿英算账的!李鸿英小腿摔伤了,对外只说病了。昨儿皇上传了人之后,那刘玉女过去说了句什么,你没瞧见?”
“瞧是瞧见了,没往这上头想。再说,她敢当着你做文章,我哪儿敢想啊!”
“切!少来!什么地方,谁认谁啊?”
“什么谁认谁,谁都认谁!”
“哎呀,呵呵,就这脑子还混呢,我看,乘早滚蛋吧!”秋铣撇嘴,扭身过去不理她了。
蘩卿觉得莫名其妙,委屈得很,能看出他是真不高兴了,“我没跟骆三说,为这么点事儿你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