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执念皆成痴(1 / 1)养个神兽当驸马首页

天大亮,希图军刚攻到富景城城下,许忠均带着一万精兵和亦氏的几人与之对峙,眼看大战一触即发,希图却忽然鸣金收兵,让他们一干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士兵中议论说许将军和几位护国大人一来,希图军便就开始丧胆了,一时间士气涨了不少。不过许忠均和亦氏的人可不这么想。希图这兵收得奇怪,不像是战了一夜疲惫离去的,倒像是事出突然,首领一时而为。    希图军领兵的将军王充向,许忠均从前是和他教过手的,此人用兵谨慎却也是循规蹈矩,从来不出什么险招,这种临阵变卦的行为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大泱军帐里,许忠均将自己的一席看法说得明晰,亦三皱起了眉头,和亦十,亦十三几个对视一眼,问道:“许将军是想告诉我们,你觉得此次战争背后另外有人操控?”    “许某确实有此怀疑,不知方才两军对垒时,各位大人可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亦三面上一滞,不大好意思,“将军,实不相瞒,方才时间太短,我们并无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要不我们直接溜入希图内帐,活捉他们主帅,然后严刑逼问他们到底寻了什么牛鬼蛇神来作乱。”    “小十八又在胡言乱语了。出行时族长交代过,缪彧极有可能藏身在希图军中,让我们小心行事,非万不得已不要暴露我们行踪。也不知他现在法力恢复到几成,依照先前十三所言,怕是我们兄弟几个联手也只能勉强持平。他一向对我们亦氏一族恨之入骨,若是我们单个落到他手中,还指不定怎么折磨呢。到时候我们神兽一族威严扫地不说,还会鼓动了蠢蠢欲动的妖精,要是再来个群妖造反,我们又能在下界待上好几百年来肃清了。”亦十认真分析道。    “那我们目前恐怕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许忠均叹谓,目前不清楚敌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局面十分很被动,一番分析说道后帐中几人脸色都算不得好。    许忠均猜得不差,方才的收兵之为确实是王充向接到背后之人消息后的突然之举。之所以收兵,一是阳绮在连战三城后不知为何突然将妖兵全部收回,只让普通士兵去作战,却不想大泱这边高人相助,一万大军忽然至此,两军这般硬碰硬损伤会不小。二是阳绮还没来的及回希图宫就猝不及防昏倒在希图军的后方驻地里。主导这场争夺战的祭司大人倒下了,军师怎么会轻举妄动,自然传消息退兵。    阳绮在连战三城后已经压抑不住自己体内乱窜的气脉,心绪愈加不稳才不得已收回了妖兵,怕一时发狂做出什么事来。其实早在攻下江州后,缪彧就提醒过他身体有异,不宜再施法。可他不听。    军医把主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可还是没人敢给祭司开药。因为他们的祭司连脉搏都没有!  阳绮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觉得自己走到了一片黑暗中,怎么也看不见前路,一点光亮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全是漆黑。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叫你停下你不听,害本君浪费法力救你。要不是你身上系着本君的未来,本君老早就将你魂魄打散了。不过我说你这小女娃娃也是厉害,居然扮了这么多年男人,连本君都被你骗过了。要不是魂体人了你身,到现在我都未必能发现,还为着希枫做牛做马的。本君也是命不好,每回上身上的都是情种,看了好些情深不寿,哎,老天也欺负本君没有女人。”    阳绮知道一直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是缪彧 ,不过她并不想回应他,只在黑暗中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别走了,再走就是梦渊了,梦婆的领地,本君也未必惹得起。”阳绮对缪彧的声音恍若未闻,宛如中了魔咒般继续往前面走,终于在无尽黑暗中,一脚采空,往下坠落。许久,开始出现了豆大的白光,然后光点放大,变成了一景。    她这时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全身都是看不见的。正是疑惑惊恐,却有声音传来。“姑娘,你看看前路。”  阳绮听话地转眼。    远处。桥头。  有人执伞而立,手中一抹娇艳丹樱,柳絮纷飞扑面而来,似一场隆冬大雪。时间长了,终有人上前询问:“这位公子可是在等人?”  那人笑笑:“我在等雪,鹅毛大雪。每次下雪时她都会回来的。”  “那可不就是在等人,公子等的是何人?”  “我妻。”    阳绮大惊,因为那人长着和希枫一模一样的脸。    “姑娘别惊慌,你且看看。”苍老的妇人声与空中响起,阳绮面前展开了一本巨大的画卷,说是画卷又像是天书。    那书卷铺展开,先是黑字,接着是不停变化的画面。阳绮看着那些画面,心中涌动起奇异的熟悉感,不敢眨眼,只专注地看着。  ——  她是白虹上仙,散魄重聚,落岛为精。  ——《上神传·白虹记》    鸣蜩又一次挣扎着从西茧洞冰凉的寒石上爬起,浑身青紫,衣衫破烂,连发丝都被抓落了几许。  她是这君来岛里唯一的白虹精,都说物以稀为贵但却没有小妖喜欢她,因为她是个异类。君来岛是妖精们的聚集地,各精怪由岛上的生灵修炼而成,唯独鸣蜩是突然挂于君来岛天上的一道白虹幻成的,前尘往事她皆记不得。    鸣蜩坐在寒石上擦了擦面上的污渍,握紧了拳头,暗自下决心:我不要再忍受这些妖精的欺负了,不管外面的世界是好是坏,我都不要再留在君来岛与这些坏妖生活了。    她只身一路往北,走了数月才见到有城,城门口标着三个大字——雾凇城。    雾凇城因雪闻名,每年冬季飘落的都是鹅毛大雪。鸣蜩到雾凇城的时候正是隆冬,城里白茫茫的一片,街头巷尾的摊馆上空都飘着袅袅的白气。鸣蜩看着眼前纯净的一切,便决定留下来。    这是鸣蜩第一次看见雪,君来岛四季如春,灵气浓厚从不下雪。她昂首站在街头,探出白净的手试图迎接那些飘落的雪,呆愣愣的模样。    “让开,让开,都给本公子让开!”  狗吠和喊叫声打碎了原本静谧美好的画面,鸣蜩闻声将将转过头就见一人一狗朝她笔直地冲来。那狗十分壮硕,立起来该是有成年男子那般高的。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猛地推到一旁,手磕破了皮,其间还听见一声清润的微咂。    “你这姑娘好生蠢笨,本公子都叫你让开了。”说话的人头玉冠高束,一身青蓝锦袍,明明心中有愧却双眉倒竖冷瞪着地上的她。    这便是鸣蜩与马振卿的第一次相遇,隆冬大雪配着皎皎人面如玉,皓眸漆黑如星。他当真有着一张惊艳时光的脸,纵是性子再纨绔于鸣蜩也是一眼难忘。    其实,怨不得马振卿纨绔。马家有授官于相国者本是钟鸣鼎食之家,但是自古以来功高震主,所以马振卿纵使满腹经纶也只能为了家族的延续敛起光华。    “马公子,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是你当街纵狗咬人还怪人家姑娘。”惑人的声线扯回了鸣蜩胶在马振卿身上的视线。    她这才瞄了瞄先前推了她一把的公子,着简朴的布衫,怕是日子久了,洗得有些泛白,她注视着他的衣角,脸慢慢爬上绯色。    马振卿盯着这副场景心下有些异样,刚想回嘴,鸣蜩就恰巧抬头看他。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是烙铁一下就烫进了他心里。    “给你……给你治伤。”他磕磕巴巴说完一句话居然丢下了一锭银子灰溜溜地跑了,留下一帮随从不知所措。    这着实不是他的作风,往日马振卿寻欢作乐,坏事作尽,从没人能在他这里讨到赔偿。  “姑娘若无事在下就先告辞了。”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鸣蜩的心颤了颤。她凝视着眼前的人,面白如玉,眉梢细长,凤眼勾人,她的脸更加红艳。    那人见她没反应,就要提脚离开。鸣蜩就在这时候伸手拉住了他衣袍的。若是,若是她知晓日后会成那般光景,她定不会在此刻拉住他。    “公子姓甚名谁?”她有些胆怯声音很轻细,但还是教那人听见了。  “在下卢子彦。”  “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鸣蜩,就是农历五月的那个鸣蜩,我才从外地过来。对了,你被咬伤了要上药的。”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问鸣蜩的姓名,她开心得有些难以自抑,鸣蜩是她自己取得名字。她是五月化的精,于是就这样给自己取了名姓。    “不打紧,回了寺里我就上药。”卢子彦口中的寺庙是宁安寺。那里收容许多进城赶考的儒生,他便是其中一个。不过他又与那些人不同,他就是这雾凇城人,两年前从外地搬过来的。    “子彦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回来。”鸣蜩说完这句就匆匆离开,左不过是寻无人地用法术变药丸。她是白虹精,天生就能救人,若是取了她身体的任何部分幻化丹药都是能起死回生的。不过吃了她的丹药都是有禁忌的,不能伤害她,若是伤了她那都是会遭报应的。除非,她自伤。    她走得太匆忙没有留意到卢子彦突然微僵的背和红了的眼眶。  已经多久,没人这样唤他了。    【二】  世间事大都无常,天命难测,福祸难定,遇见方知。  ——《上神传·白虹记》    “鸣蜩姑娘,又来看子彦兄?”宁安寺里有儒生打趣她。  鸣蜩对着他们笑笑,微微施礼后就拾级而上。自那日别,她便和卢子彦成了朋友。准确来说应该是她怀着爱慕之心和他成了朋友。    今日她又提着食盒去看望他,她在雾凇城里开了家小面摊,每日清晨便捎上一碗清汤面去看他。  他在宁安寺最里面的别院住着,每每她推开院门他就已坐在院里的小石凳上读书。她端出面来,他定会夸赞一句:“好吃。”如此已是一月有余。    鸣蜩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两人之间有些不知名的情愫萌生,很多时候她会觉得卢子彦也是欢喜她的。她的清汤面做得很用心,每日天不亮就去集市挑选上好的猪肋熬汤。她虽话不多却也和街坊邻里处得好。只是有一事让她颇为苦恼……    “阿蜩,再来一碗。”    举手高呼的是马振卿,身边还跟了两个唤作季春和季夏的小随从,这便是鸣蜩苦恼的源头。  这人每天早晨都要来她的面摊吃面,一吃就是好几碗。鸣蜩不想做他的生意,他那日张扬跋扈的模样,她现在都记得格外清楚。    除此之外,鸣蜩还不喜他的一点就是他老在吃面的时候盯着她看,这让她十分的恼火。她早就说过他了,但这人还是老拿眼睛瞟她。    隔壁王大娘曾和她说,“老相国大人府里就这么一个孙子,整日不务正事没什么才干,拜不了官就算了,还好色,尽喜欢逛那些坊子,声名狼藉到现在都没好人家的姑娘嫁给他。”她当时就蹙了蹙黛眉,心中扎了他小人。    在看见马振卿又对她使出一个自以为俊美的笑容时,鸣蜩终于忍不住了。  “都说了别叫我阿蜩,我们又不熟。”    “熟啊,怎么不熟,你我认识都一月有余了,你还日日做汤面给我吃。”那双黑眸太过真挚,让鸣蜩有些沉溺。    “诶,你这人怎这般不讲道理,是你自己非要日日都来,我是不愿意的好吗!”她放柔了声音嗔怪道,小嘴不自觉嘟起,有些微恼,可偏生这副小女儿模样让马振卿心里更为荡漾。    “没办法,阿蜩你做的面格外好吃,我天天都惦记着。要不,你干脆嫁与我吧?这样我也不用日日为了一碗面奔波。”他噙着笑打趣她,萦萦绕绕,爱意初露。    鸣蜩只当他是玩笑,忽略了后半句,一心寻思着好吃二字,好吃?好吃个鬼,她给别人的清汤都是猪骨汤,给他的不过是热白水,这样还会好吃?    “你府里厨子的手艺难道会差?你明天别来了,我不想与你有过多的关系,我和子彦早已经不介意你纵狗的事,你毋须再多给我面钱。”鸣蜩说完就要走,那人却突然放了手里的筷子,神色寂寂,连双瞳都失去了光彩。    “阿蜩,其实我没有味觉。所以吃什么都一样,还不如把钱给你赚。”马振卿坐在那方语调平静,似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鸣蜩回头看着他的表情,心像是莫名被鼓槌敲了一下,钝钝的痛。原来他是没有味觉的,尝不了这世间的珍馐,品不了这百般的滋味,思及此,她眼中竟有雾气升起。心下一惊,她对他,怎么会有疼惜呢?    马振卿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她:“我骗你的,还真信了。哈哈哈……”  男子笑容灿烂,在这冬日大雪的映照里格外醒目。    鸣蜩定定盯着他有些出神,脸蛋娇红。“真好看。”她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    这句话入了马振卿的耳,自是惹得他更乐不可支,嘴咧得愈发大了。得亏他和鸣蜩在一起从来都是细着耳朵尖儿生怕漏了两人在一起的细枝末节,不然这般轻细的声音定是错过了。  “世间难得俊俏郎,当真不考虑考虑?”    鸣蜩被眼前一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两颊娇红,乌溜的双眸剜了马振卿一眼,脸上明显有被人窥了心思的窘态。    “没脸没皮,我……我说的是雪好看,我最爱大雪了。”许是紧张说话都结巴了,细细听来有丝娇嗔。    她不敢深究马振卿话里的情意,她知道,他和卢子彦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像热烈玫瑰。而子彦就不是,他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像如玉月光。而她自觉喜欢的是那陌上如玉人,无双佳公子。    马振卿望着她的背皱了皱眉头抬手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难道我不好看?”旁边的随从赶紧搭话。  “依照奴才看,鸣蜩姑娘指不定是害羞了。”  马振卿听罢,眉头一舒,嘴角不自觉上扬,轻吐出:“噢,是吗。”    【三】  再多一次,不变的还是不变,不爱的还是不爱,无缘的还是无缘。  ——《上神传·白虹记》    “哎,你听说没有,前几日又不见了几个姑娘。”  “又不见了!怎么会?不是好一阵子没有姑娘失踪了吗?”    “我也是听我官府里的一个同乡说的,十八那天一连不见了三个,现在没找到。”  “这事还真是蹊跷,自前年起每月十八都有姑娘失踪,你说这世道会不会是有妖怪啊?”    鸣蜩煮着面,听见两个吃面的男子在那里嘀咕。心有疑惑,失踪?  翌日清晨,她便与子彦随口提了一句有关姑娘失踪的事。    卢子彦手一顿,道:“未曾听过,怎么了?”  “没什么,前日听人嘴碎了几句。”两人正聊着,天渐下起了微雨。    鸣蜩有些心慌,赶紧道:“子彦,我们去你房间躲会儿雨吧。”她近来不知是何缘故法力施展不了法术身体还很虚,只要大雨落于她身,必会化为白虹现于天空。    “去我的房间?”卢子彦声音提高了几分,似是吃惊,良久才缓步前行推开了房门。  两人进房擦身而过时,鸣蜩闻见了他身上奇异的香味,觉得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    卢子彦的房间和她想的一样简单干净,还有不知名的清香。她将将转身要与他说话,就有一个温热的怀抱拥了过来,接着是滚烫的吻落于她唇上。    她怔了半秒,想起来春分那日马振卿不知从哪处跑来,衣衫微乱,甚是狼狈,却一言不发就倾身吻了她。热气悉数喷在她耳边,激起了她一粒粒的小疙瘩。时至今日他当时于她耳旁的呢喃细语在她脑海里都抹不去。他说:除了你,我谁都不娶。    那时她推不开马振卿却在之后呼了他一巴掌。现在她推不开卢子彦,却不会在之后呼他一巴掌,因为——她自觉心悦他。    屋外春雨绵绵,屋檐流下串串珠帘隔断了外面的凉意,屋内是一室的旖旎,幽香暗暗浮动。  鸣蜩撑着竹骨伞颤颤巍巍地出寺院时,头还有些不晕。她不知道她怎得了,她是自觉喜欢他,可她根本没想与他有更亲密的接触。    另一边,马府。  “马大人,你看这令孙不愿意,咱也是没办法啊,要不这婚事就作罢了吧。” 马太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只得摇了摇手。好不容易给马振卿寻了桩好女儿家的亲事,奈何他不愿,家法用上了都不应,不作罢还能怎么办!    待客人走后马太爷才沉声道:“罢了,振卿。你愿娶谁娶谁,只要清白就好。太爷爷不插手了。”    闻此马振卿的眸子才终于有了亮色,他面上大喜急匆匆提起衣裾往府外赶。    远处那小草屋越来越近,屋旁的丹樱开得正盛,被风雨打落散了一地。马振卿刚要唤鸣蜩就见那屋檐下躺着一蓝粉的身影,他不用凑近就知道那人是鸣蜩。心里大躁,赶紧奔了过去。他的姑娘怎么了?    鸣蜩睁开眼便看见了一张俊朗却憔悴的脸,心里一紧,刚想说话,奈何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醒了。”马振卿声音不比往日爽朗,暗哑得喉咙似是被利刀刮过。    鸣蜩不言语。有时候寂静留白的力量更加可怖。  “你身上的印痕?”    马振卿还是出声打破了沉寂。可鸣蜩却别过了脸,她不敢看他脸上触目惊心的表情,她哪里会不知道马振卿从一开始就是倾心待她的。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扬起了浅笑对她说:“早知道,我就该先下手为强。春分那日我说过非你不娶,你,可愿嫁我?”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明明是在笑可却酸了她的心。    她望着他,望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就起身离开了。  鸣蜩注视着他的背影居然有想哭的冲动,她想许是因为她心悦之人还未说过要娶她吧。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昏沉了许久,将将要睡去才听见门口有动静。她有些心喜,以为是卢子彦,结果看见推门而入的马振卿眼里的光一下就灭了。    “我刚熬了粥,给你放这里。那我……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马振卿说完又想了想开口道:“你昏迷的时候,卢子彦来看过你。”    果然,说完这句话鸣蜩脸上才有了光彩。其实卢子彦哪里来过,只不过是他见不得她伤心而已。    【四】  那相士告诉过她要留意身边人,她当时可真是昏了头。  ——《上神传·白虹记》    一晃数天,鸣蜩的身子才好利索,可这数天来卢子彦却未来见过她一面。她想见他了所以只能主动去寻他。    去宁安寺的路上遇一相士,忽摇头对她叹道:“姑娘虽非常人,却也是心慈,可要留意身边居心叵测之人。”她刚想问点什么,那相士却转眼不见后来她便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子彦,你可会娶我?”鸣蜩白嫩的手正剥着橘子上的经络,明眸皓齿俏生生地问他。  对面那人执书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后,轻声道,“等今年秋试我高中后,定会八抬大轿明媚正娶。”    他的声音里少了那么点郑重,像极了男女间不过心的敷衍。鸣蜩突然就想起了那时马振卿写满坚定的双瞳,心莫名颤了颤。    她神色有些落寞,“我不在乎这些的,我们两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话投出去却激不起波澜,无人应她。    这夜鸣蜩于床上辗转,白日里的情景在她脑力挥之不去,她心寒。她问自己究竟为什么喜欢上卢子彦。明明那日初见,大雪飘摇,惊了时光的人是马振卿。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什么,她没来得及抓住就徐徐睡去。    半夜十分,鸣蜩陡然从床上坐起,是血腥味!卢子彦的院子里浮动的幽香里,夹着的那丝诡异气味是血的气味!    念及此,她心中大骇,额上都冒了冷汗,心下不安她便施法腾空飞向卢子彦的院子。  鸣蜩捂住了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透过窗柩缝隙死死盯着里面。    卢子彦掀开了床板,底下是一口冰棺。她看得分明,那冰棺里装着大半棺艳红的血,里面泡了个人,只露出了头,那是张十分精致的女人脸。    “乐迷。”两字脱口而出,鸣蜩脑海似有东西涌出。  她盯着那刺目的鲜红有些胆颤,脚无意往后退了一步,恰巧踢中了廊里的花盆,传出清铃的声响。    卢子彦从屋里推门出来,什么人都没看见,倒是天边挂着一道奇异的白虹。他对一切了然于胸,忽咧嘴对那道白虹扯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甚是诡异。     天上白虹闪了几闪,那是正吓得哆嗦的鸣蜩。  翌日鸣蜩还浑浑噩噩,眼前尽浮现昨夜所见之景。    “鸣蜩。”听见这称呼,鸣蜩后脊椎骨一凉,悠悠转头看见来人后才舒了口。还好是马振卿。  她有些不解的看着马振卿踱步至她跟前。直到那人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红笺,视若珍宝般捧到她眼前,她才知其来意。    她垂了眼帘,有些神伤,沉思了许久,才缓声道,“你走吧,我不能接下这婚书,我有要嫁之人,不是你。”    “可他,不是未来求过婚吗?”  良久的沉默后,鸣蜩终于决定不在退缩。她不是没有心,不是看不见马振卿的真心,也不是没有动心。只是不知为何先前的她总是做出与自己的心相违背的事情,就像是被诅咒般死心塌地的只对卢子彦好。    他来吃面时的眼神,他送她信笺里的真情,他笑意中的温柔,早就让她的心溃不成军。只是她也不知为何,明明她对他动了心,却像魔怔般想和卢子彦在一起,就像是一种扎根于骨髓的执念。  但是今日那张红笺灼了她的眼,爱意终是大过了执念。    “好,我嫁你。”四个字掷地有声激起了有人心里的千层浪。    马振卿心里像灌了一罐蜜,眉角含笑,甚至还红了眼眶。他凑近鸣蜩,捂在她眼睛上的手微微的颤抖,到后来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把脸贴近她,拿鼻尖细细摩挲她的脸颊。    【五】  “虹蜕慧星,天之忌也。”  ——《淮南子·天文训》    雕花梨木床上躺着一个人,面色灰白唇无血色,若不是胸膛起伏着大抵是人都会以为躺着的是具尸体。    鸣蜩被扶上花轿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她一白虹精,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类,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真能有个家。    手抚上纤长的眉梢,绛唇抿出一段春光,铜镜中的少女笑得灿若繁花。    婚轿一路热热闹闹,行至宁安寺门口天却突生异象。乌云滚滚似要倾泻下来,天上一道刺眼白光状如拱形。    “这宁安寺是祛妖辟邪之地,天有异虹必是附近有妖物!”街道上的人乱作一团,吵吵嚷嚷也不知是谁大叫了这么句话。    “胡说,哪里有什么妖怪,这里只比往日里多了支婚队。”  鸣蜩心突突地跳着,十分不安。天有异虹?可她分明坐在这里!她想起了那日相士所说要小心身边居心叵测之人。    帘中突然有一双骨指分明的手探进来,轿帘被掀开。那人执起她的手,看起来有些不安。  “阿蜩,你同我先走吧。这里太乱了,我怕等会儿错了吉时。”    他手心微微盗汗,鸣蜩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准备和他走。    两人正是提脚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就有一白发老道士高喝:“妖孽,哪里逃!虹蜕慧星,天之忌也。你这白虹精在人间为非作歹居然还想跑!”    鸣蜩心下一凉,立马挣脱了马振卿的手甩离他老远,她绝对不能害了他。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马家将过门的媳妇居然是精!都议论起前些日失踪的姑娘是不是和鸣蜩有关,更有人求着这老道诛妖。    “不是的,不是的。大家不要误会,这是我妻子,她是个好人,她是个好人。”马振卿焦急地向周围人解释着。这一幕,让鸣蜩湿了眼角,她要让他失望了,她就是个精怪。    “若大家不信贫道所言,大可问卢公子。他亲眼见到这精怪吸食人血。”    人群中现出了那白衣公子,一如往常模样。可落在鸣蜩的眼里却成了穿肠□□,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外面还有着般险恶的人。早知,早知,她就不出君来岛了,还害了马振卿。    “你骗人,要人血的明明是你!”  “胡言乱语,你以为你能魅惑了马公子,就能魅惑我吗!收起你的妖法,我一个凡人又不增长修为要人鲜血作甚?”卢子彦拿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就算她是妖,她也从未伤过人,你们不要听信谗言!”马振卿把鸣蜩圈在怀里极力的辩解。  “若不是作了坏事,老天怎么会发怒。打死她,打死她。”有一百姓喊道。  “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们打死她的。”鸣蜩眸中的泪水堪堪被忍下,才抬头看着面前一脸决绝的马振卿。  前一刻,他在她耳边低语:“不管你是人是精都是我妻,生死同穴。”    【六】  连生元君给自己种了一个结,守得她生生世世至其得道成仙。  ——《上神传·连生记》    鸣蜩本想施法带马振卿逃离,可那一瞬间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  原来卢子彦根本就不是人,他是只猫妖。他要那些血不过是为了保住乐迷的躯体。他爱从小伴他长大的乐迷。他最恨的就是她,因为就是她杀了乐迷。    难怪他同她欢好那日,他曾说:“我需要你去容一个人的魂魄。”言之如此,他便离她远了些神色渐冷。见鸣蜩充满疑惑,他脸上便又搭上一丝暧昧的笑容道:“还能是容谁的魂魄呢,不过是让你做我孩子的母亲罢了。”原来都是骗她的,他是要去容乐迷的魂魄。    她定睛看着卢子彦掐了个决,秘音传声于他。  ……  “我知道,你不过是要我的内丹救乐迷。你若答应我不会伤害马振卿,我便于你面前自刎。”  “凭什么?”  “凭你爱乐迷,而我爱他。”  “好,我答应你。”    鸣蜩什么都记起来了。当年她还是天宫的白虹上神,她刁蛮跋扈,任意妄为,任何人都入不了她的眼,唯独连生元君会让她高看一眼。那时她尚且不知她的“高看”其实是爱慕,直到遇见乐迷。    乐迷是一个由树精刚刚飞升的下仙,入了连生宫。连生性子冷淡唯独对乐迷会展露笑意,鸣蜩每日听见连生宫里的欢言笑语心里的妒意愈来愈浓。终于有一天她拦住了乐迷的去路。  她告诫她,“神仙若是有七情六欲是要触犯天条的。”    可是乐迷却扬起了笑,炫耀般地说,“白虹上神,我就是喜欢连生元君,我不怕触犯天条。若是两情相悦了一起跳诛仙台也是不错的。我知道,你就是嫉妒连生元君对我与众不同。”    鸣蜩已经偷偷爱了连生上万年,亦是偷偷在他身后跟了上万年,她怎么能容忍他与别人情投意合。那一刻,她或许是失了理智又或许是爱得太深,便出手打死了乐迷。    弑杀仙族,尽管已列位上神也是要受处罚的,况且天帝向来不喜鸣蜩。于是鸣蜩被贬成了精怪,下界历难。  ——  豆大的泪濡湿了马振卿的衣襟,马振卿感受到了凉意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他以为她害怕,安抚似得拍了拍她的背。    鸣蜩鼻头红红,心是撕裂般的痛。这是连生啊,她的连生啊。尽管她不知他为何会托生为凡人,又如何恰巧出现在她身边。但是她已经很满足了,她的连生守了她这一世。是上神时他不曾对她有半分心动,如今这般,她也是此生无憾。    她冲马振卿莞尔一笑,轻轻踮脚吻了吻他,眉眼流转皆是浓情,再配上一身大红婚装,灼得马振卿不敢眨眼。    她笑得正艳,可胸口却突然冒出了剑尖。马振卿双瞳骤缩,然后只有一声刮耳的疾呼,“阿蜩。”    鲜血和大红嫁衣融为一体,愈加刺目,马振卿什么也听不见,他眼里只有她怀中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儿。前一秒她还吻了他,后一秒,她怎么就抛弃他自裁了呢?    卢子彦看着地上的鸣蜩喃喃自语:“中了执念蛊的人倘若没爱上下蛊之人而是爱了别人,那么时间一久她所爱的人便会暴毙而亡,你果然还是最爱连生。自古血债血偿怨不得我,连生喜欢的明明就是你,可他怕你受天规处罚便假意同乐迷交好,让你死心。你们两人的情,乐迷爱而不得,又死的何其无辜!”    鸣蜩已经听不见这些了,她若是听见定是很高兴。千万年她的爱慕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可惜她已经听不见了。    在鸣蜩元神涣散的同时,马振卿平地消失了。    天宫玉髓大殿上一玉冠青衣上神垂手而立,是马振卿亦是那个也爱慕了白虹千万年的连生元君。白虹被贬的那年,他背着天帝偷偷给自己种了个结——托生为凡人,遇见白虹守得她生生世世至其历难成仙。他为了不让天帝察觉封了自己的记忆与法力。现在鸣蜩不在了,他的结也就破了,他便自动重回了仙宫。    人间婆娑,多是明月照沟渠,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他守着这无尽的岁月有何意义呢?  “连生,你可想好了,当真要革除仙籍沦为凡人。”天帝坐在宝座上再一次问了他。  “连生心意已决。”    后来马振卿再睁开眼是在鸣蜩院子里那颗丹樱树下,执念成痴,他忘记了前尘往事也不记得鸣蜩不在了。他只记得那日隆冬飘雪,面瘫上热气袅袅,他的妻子,眉眼弯弯,两颊娇红,对他嗔怪道:“没脸没皮,我……我说的是雪好看,我最爱大雪了。”    【后记】  他只是给她种了执念蛊,可为何他依旧对日日提着食盒寻他的场景念念不忘。他的所爱苏醒,可他再也无力去爱。  ——《猫妖志·子彦篇》  他本是来助她渡劫,可这一劫却将他自己给渡了进去。日日等雪,执念成痴。  ——《上神传·连生记》    阳绮怔在原地,她觉得自己脸上湿濡一片,可什么也没有落在地上。兜兜转转,故事到最后,鸣蜩想起来了,现在的她也想起来了。    “姑娘,你既然有幸聚得这点元神来再遇见转世的连生元君,何不珍惜这一世,切莫在自暴自弃,意图求死。”那苍老的声音又响起。    阳绮没想到,这梦婆既然能知道她心中所想。她确实心凉了,十几年的等待,可那人从来不回头看。她想着就这样吧,不要命的战斗,等她为了他的梦想牺牲了,他总该记得她的。  “可是,希枫……他不喜欢我。”    “姑娘,你都不爱你自己了,有怎么能去要别人的喜欢。身而为人总是不容易的,还当惜。”  阳绮不再说话,她蓦地想起,连生是为了她才沦为凡人的。她现在的境遇,何尝不是在还债。  “姑娘,你该走了。”那说话声一落。    阳绮的双目一刺痛,瞬间似是魂归体,猛地睁开了眼。入眼的第一人,竟然是希枫,看着他着急关切的眼神,她闪了闪眸子,眼中本是氤氲上雾气可又被她压了下去,只挪开眼,冷淡道了句:“皇上为何来了此处,国事繁忙还是不要为了臣耽搁的好。”    希枫怔住,军帐外寒风吹进来,似是刮到他心里,有个地方阴恻恻地冷。他的祭司大人似乎不想理会他了。